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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智利】奥莱加里奥•拉索•巴埃萨
一个小老头下巴蓄着又白又长的胡须,上唇的小胡子被尼古丁熏成了红色。他披着一件大红斗篷,脚登高跟皮鞋,头戴一顶龙舌兰编的草帽,胳膊上挎着一个小篮子,来到兵营的门口,走过去,倒回来,走过去,倒回来,反反复复,显得十分胆怯。他想向哨兵打听什么,但哨兵没等他开口就高声喊道:“警卫班长!”
一个班长从门后跳了出来,仿佛是埋伏在那儿的。他仰起头用询问的目光打量着他,老头儿说:“我儿子在吗?”班长笑了起来。
“他叫曼努埃尔……叫曼努埃尔•萨巴塔,先生。”
“我不知道哪个士兵叫这个名字。”
乡下人骄傲地直起身子讥讽地笑了:“可是,我儿子不是士兵,他是军官,是正儿八经的军官……”
警卫团的号手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凑过来低声告诉班长:“是新来的,刚从学校来的……”
班长看他是个穷人,没敢请他去军官俱乐部,而是叫他去了警卫团。
老头儿坐在一条木凳上,把篮子放在伸手可及的身边。士兵们一下子围拢来,他们以好奇的目光看着那个农民,对那个篮子很感兴趣。篮子不大,用一片口袋布盖着。那帆布下面先是听到啄食声,接着便有一只红冠老母鸡露出头来,由于闷热,它的嘴张开着,不停地喘着气。
看到那老母鸡,士兵们一边鼓掌一边像孩子似的高声叫道:“炖鸡吃!炖鸡吃!”
农夫急切地想见到自己的儿子,面对那么多持枪的士兵又十分紧张,不禁傻乎乎地笑起来,思想也乱了:“哈,哈,哈……对,炖鸡吃,炖了给我儿子吃。”
说罢,老人却是一阵心酸,脸上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接着又说道:“我都五年没见他了!他不愿意回村里去……”
一个卫兵去叫中尉。中尉正在驯马场上跟一伙军官在一起。他个子矮小,长得黑不溜秋,躯干粗得像个木桶,面容俗气。卫兵打了个立正,两脚并拢时靴子底掀起一股尘土,报告道:“有人找您……我的中尉。”
不知怎么回事,中尉的脑海里一下就闪现出了他老父亲那干瘪矮小的身影。他仰起头,为了让他的同事们听到,以鄙夷不屑的语调大声说道:“在这个镇子上,我谁都不认识……”
卫兵又主动解释说:“是个满脸皱纹的小老头,披着斗篷……他从很远的地方来,提着一个篮子……”
虚荣心顿时把中尉闹了个大红脸,他把手举到帽檐上说:“行啦……您走吧!”军官们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神色,他们不约而同地朝萨巴塔扫了一眼。那么多道询问的目光令中尉实在难以承受,他垂下头,咳嗽了一声,点上一支香烟,开始用刀鞘包头在地上胡乱划起来。
过了五分钟,又来了一个卫兵:“有人找您,我的中尉!是一个乡下老头子……他说他是您父亲……”
中尉没有纠正卫兵的话,他把香烟扔到地上,怒冲冲地一脚踩灭,喊道:“滚吧!我就来。”
为了不做任何解释,中尉一头钻进了马厩。老人坚持要见儿子,卫兵班长每五分钟向上司报告一次,上司军官被弄得烦了,就去找萨巴塔。
与此同时,那个变得像孩童似的可怜的老父亲越来越心神不宁。他竖起耳朵听动静,只要听到一点儿声响他就伸长脖子往外看。那脖子又红又皱巴,跟火鸡脖子一样。听到脚步声,他就激动得浑身发抖,以为是自己的儿子来拥抱他,来给他讲述他的新生活,让他看他的武器、马具和马匹来了。
警卫团军官佯装检查马厩找到了萨巴塔。他开门见山、干巴巴地对他说:“有人找您……说是您的父亲。”
萨巴塔移开目光,没有回答。
“他在警卫团……一定要见到您才走。”萨巴塔狠狠地往地上跺了一脚,恼怒地咬了咬嘴唇去了那儿。
他一进警卫团,有个士兵就喊道:“立﹣﹣正!”听到喊声,士兵们立刻如弹簧一般霍地站了起来,团部里响起一阵大刀声、脚步移动声和鞋跟撞击声。
士兵们对儿子的尊敬弄得老头儿晕头转向,他忘掉了篮子,也忘掉了老母鸡,张开胳膊向儿子迎过去。他那像老树皮一般的面庞上绽出了欢欣的笑容,兴奋得浑身颤抖着高音叫道:“我亲爱的曼努埃尔!我的小曼努埃尔……”
尉官只冷冷地向他打了招呼。
农夫的双臂落了下来,脸上的肌肉抖动不止。
中尉偷偷地把他拉出军营,到了街上,悄悄地对他说:“你都干了些什么呀……干嘛到这来看我……我有军务在身……不能出去。”说罢,转身走进了军营。
乡下老汉又回到警卫团,浑身哆哆嗦嗦,茫然不知所措。他狠狠心把鸡从篮子里掏出来给了警卫班长。
“给你们吧,就你们吃。”
他向士兵们告了别,失望之下,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离开了。走到门口时,他又转过身来两眼含泪地补充了一句:“我儿子特别喜欢吃鸡脯,你们给他一块……”
(选编自2005年《外国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