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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麦子
安宁
立春一过,便是雨水和惊蛰,雷声轰隆隆传来,蛰伏了一整个冬天的人们,好像忽然间想起了田间地头的麦子,于是纷纷扛起锄头,去田里锄草。
如果整个春天都没有贵如油的雨水,那么连草都长得灰头土脸的。这时,女人们会将自家的男人骂出去,抢水浇地。这是一场残酷的战争, 女人们常常不再顾及颜面,只要能排上号浇地,哪怕脸上被别的女人抓上几道,破了相,也没什么关系。村主任这时候便派上了用场,他一边给自己家的麦子先浇上水或者排上号,一边调解快要打起来的男人女人们。有时候打得厉害了,男人们会在自家女人的怂恿下,夜里爬起来,搬了石头扔进机井里,堵住井,让谁家都浇不成地。当然,很多时候,这样的阴谋并不能得逞,因为正浇地的那家会派人日夜守护在机井旁边,还拿着手电筒,防范一切试图靠近机井的可疑人士。
这时,我们小孩子也不能靠近机井。那里原本是我们的乐园,我们会捡起小石子,投到机井里去,听石子落入深不可测的井底时激起的沉郁的水声。我们还怀疑有生下来不想要的小孩子被扔进了井里,于是趴在井沿上,看那一小片落在里面的模糊的蓝天。但在干旱的春天里,我们被焦渴的麦子和焦灼的大人们驱逐出了这片乐园。
夜里醒来,常常听见父母在谈论浇地引发的种种事故。不外乎是谁家跟谁家又打起来了,动了石头和锄头,还惊动了乡派出所的人。父母没有后门可走,排号遥遥无期,而在轮到我们家浇地之前,又不能眼看着田里的麦子枯死。于是母亲便和父亲从家里的压水机里压出水,然后倒入大桶里,用地排车拉着水去田里一勺一勺地浇灌麦子。只是那些水浇到地里,麦子好像还来不及喝一口,就被干裂的大地吸光了,或者被头顶上炙烤着的太阳蒸发掉了。春天看起来不再那么美好, 每一天都让人煎熬,至于谁家的女人被砸破了脑袋,谁家的男人追着正浇地的那家人要拼个你死我活,在躁动的春天里,已不再是能引得人们兴奋的新闻了。
好在这样的时日不会持续太久。有时候每户还没轮上浇一遍地,老天爷就开了眼,降下一场大雨,放松了全村人绷了太久的神经。每当这时,母亲就坐在院门下面,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看着这场不疾不徐似乎要下许久的春雨。
有时候我看母亲在发呆,就会问她:“娘,你在想什么?”
母亲笑一笑,像是回答我,又像是自言自语:“这雨,下得正好,麦子能喝个饱了。”
我也抬起头来,看向天空。细密的雨从天空中飘落下来,一阵风过,把雨吹到我和母亲的身上。雨水有些凉,但我的心里是暖的。我喜欢春天的雨,柔软、缠绵。就连平日里好为琐事争吵的父母,也因为这场雨变得对彼此温柔起来,好像他们是相敬如宾的新婚夫妻。
院子里的一切都是安静的,只有雨滴在屋檐下滴滴答答地敲击着,那是世间最单调又最美好的音乐。我好像听见了麦田里的麦子在咕嘟咕嘟地饮水,这声音一定也在父母的耳畔响着,所以他们做什么都轻手轻脚的,似乎怕打扰了麦子们的幸福。
有时候忍不住了,父亲或者母亲还会冒着雨跑到田里,看看自家的麦子在雨中有着怎样喜人的长势。这时的父亲更像是诗人,他站在地头上一言不发,就那样深情地望着脚下大片的绿色的麦田。整个村子都笼罩在迷蒙的烟雨之中,只听得到雨声沙沙,像蚕在食桑叶一样。
在麦子还没有长成麦浪之前,我能想到的村庄最美的时刻,大约就是春天里这样的下雨天了。
(摘自《读者文摘原创版》2019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