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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者的胜利
——一个退休的十四等文官①的故事 契诃夫
在忏悔节那天,大家都到阿历克塞•伊凡内奇•柯祖林家里去吃油饼。您不认识柯祖林;对您来说,也许他无声无臭,不算什么;对我们这班没有飞黄腾达的人来说,他可就算得伟大、万能、绝顶聪明了。凡是做他的所谓“喽罗”的人,都上他那儿去了。我也跟着爸爸去了。
油饼好得很,简直没法跟您形容。还有酸奶酪啦,鲜鱼子啦,鲑鱼啦,碎奶酪啦,葡萄酒和伏特加多得像是汪洋大海。吃完油饼,大家又喝鲟鱼汤,又吃酱汁鹧鸪。饭后,他老人家柯祖林侃侃而谈,而且分明想卖弄俏皮。我不知道他讲了什么可笑的事没有,我只记得爸爸一个劲儿地戳我的腰,说:“笑啊!”
我就把嘴嘻得大大的,笑一下。有一回我甚至尖声笑起来,引得大家都注意我了。
“行,行!”爸爸小声说,“有你的!他正在瞧你,而且笑了……这挺好;真的,说不定他会给你一个助理文书的位子呢!’”
“是啊!”我们的领袖柯林祖呼哧呼哧地说,“现在我有油饼吃,有挺新鲜的鱼子吃。住宅吗?嘻嘻嘻!……瞧瞧这所房子!你们呢,现在你无声无臭,不算什么,可是,谁知道呢?也许慢慢有那么一天你就……你就交运啦!”
柯祖林顿一顿,摇摇头,接着说:
“讲到先前,先前是什么样啊!我的天!脚上没有靴子,身上只穿一条破衬裤,……要挣一个卢布,往往要做两个星期的工。而且就是这一个卢布,人家也不是好好地给你,不是的!他们把它揉成一团,往你脸一丢:拿去!人人都可以糟蹋你,欺负你……有一回,我带着呈文去进见,一瞧,门道里坐着一条小狗。我就向这条小狗走过去,想要握握它的爪子。我说:‘对不起,让我走过去。早安!’可是小狗却对着我:汪汪汪……不过顶要命的是这条薰鲑鱼……是这条鳄鱼,我为他受了多少罪啊,挨了各式各样的骂!都是为了这个小人物,为了库里岑!”
柯祖林指着一个跟我爸爸并排坐着的、伛偻的小老头。那个小老头一看见那根向他指着的手指头,就十分窘,在椅子上扭动起来。
“承这个小人物的情,我受了不少的罪!”柯祖林接着说,“要知道,我一开头就做了他的部下。他们带着我去见他;我呢,低声下气,一副寒酸相;他们把我安置在他的桌子旁边。他就开始虐待我……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刀,每看一眼都像一颗射进胸口的子弹。现在他看起来像一条蛆,样子可怜,可是当初他是什么样子啊!他把我折磨了好久!我为抄写,跑去买肉包子,修笔尖,陪他的老丈母娘去看戏。处处讨他的欢心,嗯……样样都为讨他的好……‘不行啊,’我想,‘我得经常随身带着鼻烟盒,防他万一要用。’库里岑,你还记得吗?我妈现在是去世了,老太太生前有一回上他那儿去,求他准她儿子,也就是我,两天假,好到我伯母家去分遗产。他呀,数落她,瞪起眼睛,哇哇地叫:‘可是你儿子是个懒汉,他是个寄生虫……’他说,‘非送到法院去不可!’……”
柯祖林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葡萄酒。
“从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呢?呸!现在,我……我在他上头啦……该他陪我的丈母娘上戏院去,他给我鼻烟盒,他自己抽雪茄了。嘻嘻嘻!……库里岑!”
“你有什么吩咐?”库里岑站起来,挺直身子问道。
“表演悲剧!”
“是!”
库里岑挺直身子,皱紧眉头,举起手来,做出一脸的苦相,用嘎哑的、破锣样的声音唱道:“死吧,变心的女人!我要眼看着你死!”
我们笑得前仰后合。
“库里岑!把这块面包加线胡椒,吃下去!”
已经吃饱的库里岑,拿起一大块黑面包,洒上胡椒,在大家的哄笑声中嚼着。
“可是现在不同……嘻嘻嘻!……可是喂,你!你啊!我跟你说呐,没留胡子的!”
柯祖林伸出手指头戳了戳我爸爸的腰。
“绕着桌子跑,学小公鸡叫!”
我爸爸陪着笑脸,快活得涨红了脸,踩着碎步绕桌子跑了起来,我也跟着他跑。
“咯——咯——咯——!”我们两人叫着,跑得更快了。
我一边跑,一边想:
“我就要做助理文书了!”
注:①十四等文官,是帝俄时期最小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