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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存折
聂鑫森
①史力突然一摸口袋，那个存折弄丢了。是掉在上下班的路上，还是遗落在其他地方?
②这个存折，存的不是钱，是时间，整整五十个小时啊，比钱还珍贵。
③史力本科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硕士主修古典文学。没想到毕业后找工作难于上青天，只好应聘到一家策划公司搞文案工作。公司在吉和社区买了几套房子供未婚员工居住，一套房子住八个人，热闹得像集市，下班回来，打牌、看电视、聊天。史力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想看看书，但看得进去吗?于是，他常孤零零地在社区闲逛，若是下雨就在长廊里呆坐。
④一天，史力发现吉和社区有一家奇异的时间储蓄所。社区很大，老人不少，其中一些老人的日常生活需要人帮助。管委会倡导中青年利用休息时间到这些家庭去做义工，所花费的时间一笔一笔记于存折，当自己需要时则由其他义工来帮忙干活，谓之“领取时间”。
⑤史力的业余时间太难打发了，于是申请去做义工，领取了一个存折。储蓄所负责人告诉他：“有位叫章文心的老人，年过七十，原是江南大学中文系的教授，老伴过世，要找一个懂行的年轻人帮他查找资料、听他说话。我们物色了好久，你是最合适的!”
⑥星期六的上午，史力打电话给章文心老人时，对方说：“小史，你来吧，我扫榻以迎。”于是，他第一次去了章家。
⑦门早已打开，清瘦的章先生满头华发，站在门边把他引进客厅。章家除厨房、卫生间外，其他地方都立着成排的书架。书香如无形的波流在涌动，史力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校园。
⑧章先生说：“这是刚煮好的安化黑茶，请君一尝。”
⑨“谢谢。”
⑩当他们面对面坐在客厅的长条茶案前时，章先生说： “小史，你的硕士论文写的是什么呀?”
⑪“是《论明人小品的艺术走向》。”
⑫“这要读不少书啊，难得难得。张瀚的《松窗梦话》、袁宗道的《白苏斋类集》、张潮的《幽梦影》……想必都入了君眼?”
⑬“只是泛泛读过。很惭愧!”
⑭“你虽离开大学，照样可以自学成才，‘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⑮史力觉得日子过得充实了。业余时间他或耳塞棉花在嘈杂的环境中看书，或去章家。每次去先打扫卫生，然后查找资料，都干完了，一老一少坐下来喝茶聊天。
⑯就这样，史力的存折上有了五十个小时的记录。这个记录时间的存折，居然丢了!其实只要史力到管委会说明情况，补发一个存折就可以了。但他觉得毫无必要，章先生传授的做人、做学问的道理，才是他真正的积蓄。
⑰三度寒暑过去了。史力在先生的指导下，将当年的硕士论文扩展成近二十万字的专著，由先生推荐出版了。先生又写了推荐信，让史力到江南大学中文系去应聘当合同制教师，并告诉他：“你一边上课，一边考博士，只要肯下功夫，是可以留校的。”
⑱说完，先生拿出一个红封皮的存折，说：“你三年前掉在我这里的，之所以没有还你，是想看看你有什么反应。愿做义工已属不易，但你存折掉了后不要求补发，心很安详，连理所当然的报偿都淡忘了，是修德修文所至。”
⑲史力接过存折，翻了翻，除原有的页码又加订了厚厚一沓，上面由先生填满了他每次做义工的时间。史力合上存折，双手捧着递还给先生，说：“我做义工的时间，即是先生义务教诲学生的时间，只有您知道我有多少长进，还是由您保管吧。”
⑳先生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