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问题。
杨妈
凌叔华
高太太一瞧来上工的杨妈满身穿得利落干净,相貌诚实,心里便很高兴,她笑道:“得做的活儿,都是零零碎碎的杂事,自然不会怎样闲空,可也累不坏人,你没有什么做不来吧?”
“做得来!”杨妈黄瘦的脸上陪着笑说,“有一件事,我得先给您提明白,就是在一个月里,可以不可以让我出去走一天?”
“你要有一天回家瞧瞧是不是?”
“不是,我们家里早就没有人了。”她依旧笑着回话,“为了我的孩子。”
“哦,一个月出去看一次儿子
“唉,太太,看得见就好了”她苦笑看说,“我是出去找他呵。丢了他已经一年零两个月了。”
“怎样丢了的?”
“都是我瞎起了要强的念头,积攒了几个钱,就硬要他上学念书,才念了几个月就不肯念,他说还不如去当兵,只叫他的学伴传一句话。”
“你不知他住哪里,他也没往家通过信吗?”
“唉,连住处都没给我一个。”
说完了这些话,杨妈穿上围裙一样样的按着吩咐做起来。
一晚,高先生写完了明天在大学讲的讲义,钟已响过一点,他走过院子,看见杨妈低首缝纫的影子又印在纸窗上。第二天杨妈在洗衣服,太太说:“杨妈,你不要想我们不让你晚上做活儿是有什么意思啊!我们看见你身子不大强,恐怕你会熬坏了。”
“我应当早就跟太太提明!晚上做的衣服是给我家孩子做的,您看一天比一天冷起来,兵营里听说还没有派棉袄下来,有时弄不出钱还许不派了,可怜,那孩子走时只穿一身单裤褂,那时还是刚过端午节的第二天……”
过了几个月,一天清早杨妈又告了假挟着个包袱上街去了。下午太太坐在房里打编物,忽然望见院子外有个三十多岁乡下打扮的女人,说是杨妈的亲戚。
“你是杨妈堂妹吧。杨妈乡里还有什么亲人没有?她的儿子怎样,有出息没有?”
“唉,别提了!念过一年书,给学塾的先生赶出来了,后来送去杂货铺子做学徒,人家起先不肯收,姐姐央了多时才答应了。”
“在铺子当学徒也很好了。”
“唉,这孩子哪做得了学徒呢,不到两个月,说是受气病了,他妈只好接他出来,过了些时姐姐在城里替他找了一处学塾,把他送了去,正经的过不了三个月,就跑掉了。”
“他是跑去当兵,杨妈说的。”
“他走的前一天跑到妈那里诉冤,说先生罚他跪了半天,还骂他许多话,他立志不念书了,他要去当兵,当了兵,一下运气来,发起来也很容易,那时叫先生瞧瞧他有没有出息。姐姐好说好劝哄了半天送他回学塾去,第三天学塾来人说他逃走,就四处求人给找,都没有消息有人说好像瞧见他跟着招兵的走了。”
“他多大了,待他妈怎样?”
“去年十九岁了,按说也不算小!还是不懂事,见了妈,说不到三句话就是要钱,妈有时给慢了些,他就瞪了眼。”
次日午后,想起昨天的话,太太道:“昨天看你回来不言不语的,还是没消息吧?”
“唉,”杨妈叹口气回道,“他也许要给我一个信,没有法子捎来。”
“怎会没法子呢,他自己也认识字又不用求人写,再说现在哪里都有邮政局,花几分钱就可以捎一个信了。不是我调唆你,我看你儿子不像会想起你来吧。”
晚饭后太太和先生说起杨妈的事来。
第二天高先生托了几处朋友再托朋友查去年端阳节后几日招兵的花名簿,再查他有无分发到外边等情。
一日正吃过晚饭,忽然有个生客说是来报信的。过了一会儿,高先生从客厅回来,太太迎着打听是什么人。
“是来报杨妈儿子消息的。”高先生答,“这人去年是在于司令部下做过排长的,据他说他管的是去年夏天新招的兵,里头倒有一个清河县籍名叫杨文中十八九岁的小伙计。后来听说于司令带着兵一边打一边退到甘肃了。”
“甘肃是个什么地方,可以坐火车去吗?”
“哪里有火车,好几千里呢,若起旱路走,一年半载都未必走得到以之
“那么,真是不告诉杨妈好了。”太太说着忽然听见轻轻开月声,不禁叫道,“唉呀,方才她也许在套间房里收拾东西,不知听见了没有!”
“隔着这样厚一堵墙,听不清楚吧。她若打听你,你同她打岔儿说没有消息算了。”
第二天早上太太起来了喊杨妈打水,厨子上来道:“昨晚出去了,就挟着一个包袱,好像包着棉衣服的样子。”
“若是真去,可不是玩的,就是年轻汉子也不容易,何况是个老婆子!”
说到无可奈何,只有希望杨妈不是像他们所猜想的去甘肃,过些时就会回来,可是一天一月的过了去。
杨妈到底也没有回来。
(摘编自1929年《新月》,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