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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 脸
做孩子的时候,盼过年的心情比大人迫切,吃穿玩乐花样都多,还可以把亲友塞到手心里的一小包压岁钱积攒起来,做个小富翁。但对孩子们来说,过年的魅力还有更深一层的缘故。
每逢年至,小闺女们闹着戴绒花,穿红袄,嘴巴上涂上浓浓的胭脂团儿;男孩子们的兴趣都盯在鞭炮上。我则不然,最喜欢的是买个花脸戴。
快过年了,舅舅带我去娘娘宫前年货集市上买花脸。挤在人群里好费力,终于,我从挂满在一条横竿上的几十种花花绿绿花脸中,惊喜地发现了一个。这花脸好大,好特别!通面赤红,一双墨眉,眼角雄俊地吊起。头上边突起一块绿包头,长巾贴脸垂下,脸下边是用马尾做的很长的胡须。这花脸与那些愣头愣脑、傻头傻脑、神头鬼脸的都不一样,虽然毫不凶恶,却有股子凛然不可侵犯的庄重之气,咄咄逼人。叫我看得直缩脖子,要是把它挂在脸上,管叫别人也吓得缩脖子。我竟不敢用手指它,只是朝它扬下巴,说:“我要那个大红脸!”
卖花脸的用举竿儿挑下这花脸给我,龇着黄牙笑嘻嘻地说:“还是这小少爷有眼力,要做关老爷!关老爷还得拿把青龙偃月刀呢!我给您挑把顶精神!”说着从戳在地上的一捆刀枪里抽出一柄最漂亮的大刀给我。
舅舅付了钱,坐三轮车回家时,我就戴着花脸,倚着舅舅执刀而立,一路引来不少人瞧我。特别是那些与我一般大的男孩子们投来艳羡的目光时,我快活之极。
舅舅给我讲了许多关公的故事——过五关斩六将、温酒斩华雄……边讲边说:“你好英雄呀!”好像在说我的光荣史。当他告我青龙偃月刀重八十斤时,我简直觉得自己力大无穷。舅舅还教 我用京剧自报家门的腔调说:“我——姓关,名羽,字云长。”
到家,人人见人人夸,妈妈似乎比我更高兴。连总是厉害地板着脸的爸爸也含笑称我“小关公”。我推开大人们,跑到穿衣镜前,横刀立马地一照,呀,哪里是小关公,我是大关公哪!
这样,整个大年三十我一直戴着这花脸,谁说都不肯摘。睡觉时也戴着它,还是妈妈在我睡着后轻轻摘下放到我枕边的。转天醒来头件事就是马上戴上它,恢复我这“关老爷”的面貌。
大年初一,客人们陆陆续续来拜年,妈妈喊我去,好叫客人们见识见识我这关老爷。我手握大刀,摇晃着肩膀,威风地走进客厅,憋足嗓子叫道:“我——姓关,名羽,字云长。”
客人们哄堂大笑,都说:“好个关老爷,有你守家,保管大鬼小鬼进不来!”
我越发神气,大刀呼呼抡两圈,摆个张牙舞爪的架势,逗得客人们笑个不停。只要客人来,妈妈就喊我出场表演。妈妈还给我换上了只有拜祖宗时才能穿的那件青缎金花的小袍子。
我成了全家过年的主角,连爸爸对我也另眼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