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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河谷
熊召政
在中国的西部,特别是青藏高原,哪怕置身在海拔4000米的高山上,也找不到山的感觉。这乃是因为彼处之高在于地势而非峰头,纵然也有峰头突兀,却没有耸的地理特征。南方却不一样,虽然海拔只有三五百米,但是悬崖峭壁,沟壑逶迤,置身其中,便有了崇山峻岭的感觉。眼下,我走在大别山主峰东南麓的龙潭河谷中,这种感觉又生了出来。数年前游龙潭河谷,曾写过一篇游记,兹后又陪友人来过几次。虽然常游并不常新,但没有一次感到失望。 这情形犹如酒徒之于美酒,蝌蚪之于泉水。
在枝柯荫覆的崎岖山路上走了四五里地,巨大的水声把我们领到了一条山溪边,溪口上架着一座木桥。这桥,仿佛是从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中搬过来的那么古老,那么简陋,而又那么富于诗意。桥那边,是一个只有七八户人家的小小山村。在这个小山村里,除了两只挂在树梢上的锅状的电视接收天线,再见不到任何一点点儿现代化的痕迹。黄色的且满布水渍的土墙,黑色的长着针菲的泥瓦顶,小的雕着花格的杉木窗子,背面有着粗重木栓的被柴烟熏成褐色的木门,以及门前稻场上散乱放着的石碾、石磙、石磨……就在那一刹那,我仿佛一脚踏进了唐朝,仿佛那柴门里走出了孟浩然,他用纯正的湖北乡音向我吟诵:“开轩面场圃, 把酒话桑麻。”在这小村的旁边,即是龙潭河谷的上游。我们穿过密林,透过林隙可以看到在乱石中奔流的激湍清泉。及至来到溪边但见藤萝蔽日,水雾盈袖。一路透迤,尽是白花花的瀑布,绿油油的小潭,青苍苍的林木,灰拂拂的断崖。且行且止,不由得赞叹古人临观此类景色时用词的精妙,如“绿碧”,如“空翠湿人衣”等。
由于无路可攀,行不过二三里,只得在一挂20余米高的瀑布前打住行程。斯时,头上的洞天略略开阔,斜射下来的阳光与浮漾上升的水汽参参差差的,在嬉闹着、游戏着。忽然,朋友惊呼:“虹,虹,彩虹!”正在拍照的我定睛一看,只见一条长约数丈的彩虹在飞瀑前缭绕。一阵微风,虹飘过来,触了触我的胸膛,又从我的肩头飘过去,钻进密林中杳然不见了。与虹相触,甚或相拥,这是可望而不可即,可思而不可得的高妙的诗意,我竞在无意中获得,这是自然的恩赐.
相比于龙潭河谷,这一段河谷更幽、更逸。朋友赞道:“有首著名的歌曲叫红河谷,这里直接叫翠河谷好了。翠不仅是它的颜色,亦是精神,更是风范。”这脱口而出的话,倒是道出了河谷的妙谛。
回到小村庄,闻讯赶来的村长热情邀请我们到他的家中做客,他用自制的高山野茶招待我们。从言谈中,我们知道,大别山东南麓这片十平方公里的峰谷中,有一个叫大河冲的建制村,共有200多村民,71户人家,散落在九个小村庄里。大河冲村山高地僻,直到去年才通公路,村子里的年轻人几乎全部走光了。为了追求便捷的生活,也有不少村民搬到山下小镇居住。现在,留在这里与群山相伴的,只有几十个老人,偶尔也有几个被进城打工的小夫妻留下的孩子。
听罢村长的介绍,我的欣赏人间美景的愉悦心境略略受了一些影响。城里的游人面对大自然奇异的山水,可以用数百种不同的方式表达他们的惊奇。但是,与绝妙山水比邻而居的土著,他们对风景的感受截然不同。极大地享受着现代文明的城里人,他们钟情于自然;而渴望得到文明福祉的山里人,却愿意拥抱城市的喧嚣。人类从城市营造的那一刻起,科学与自然、风景与文明就一直进行着两个对手之间的博弈。城里人从汽车的夹缝里钻出来,便觉得回到了真正的欢乐中,甚至感叹这里的一只小山羊的生活质量都比他们高。但是,山里人却固执地认为物质生活的丰富,现代社会的便利,比什么都重要。他们眼中的天堂,不是什么翠河谷,当然,更不是大河冲,而是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陆家嘴等。存在决定意识,从生存学的角度来讲,翠河谷或许是一篇寓言。有的人希望生活在寓言中,但更多的人,却是更需要物质的享受、生活的便捷。
(摘自《人民日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