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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病
谌容
“陆大夫,你的电话!”护士跑来叫地。
“请你稍等一下。”陆文婷向病人打了招呼,跑过去拿起话筒。
“佳佳病了,昨天晚上就发烧。”托儿所的阿姨在电话里说,“我们知道你工作很忙,没敢告诉你,带她去看了急诊,打了针。可是,现在还不退烧,老哼哼,要找妈妈,你能不能来看看。”
“好的,我就来。”她放下了电话。
可是,她并没有去托儿所。这么多病人压着,怎么能丢下走开?她又拿起电话,拨通傅家杰机关的号码,那边告诉她傅家杰外出开会去了。她只好挂上了电话。
“谁来的电话?有事儿吗?”姜亚芬问。
“没什么。”她答道。
她从来不麻烦别人,也从来不麻烦组织。“先把病人看完了,再上托儿所也行。”她想着,又坐回到诊桌旁,继续看病。开始,哼哼的佳佳,哭喊妈妈的佳佳,还在她脑子里转。后来,一双双病人的眼睛取代了佳佳的位置,直到把所有的病人都看完了,陆文婷才急急忙忙赶到托儿所去。
“陆大夫,你怎么才来呀?”托儿所的阿姨抱怨地说。
她冲向隔离室,只见小佳佳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躺在小床上。她的小脸蛋儿烧得彤红,小嘴唇儿张着,小鼻子吃力地扇动着,眼睛却闭得紧紧的。
“佳佳,妈妈来了!”陆文婷扑到小床栏杆上。
佳佳的小脑袋在枕头上动了动。她沙哑地喊了一声:
“妈——妈——,回家!”
“回家,回家!”她急忙抱起小佳佳,转回本院儿科看急诊。
“肺炎。”儿科的大夫同情地说,“陆大夫,要好好护理几天啊!”
她点点头,给佳佳打了针,取了药,走出儿科急诊室。
中午时,医院安静下来。门诊的病人走了,住院的病人睡了,医护人员也各自奔回家或者找地方休息去了。偌大的一个院子显得空落落的,只有一些不知疲倦的麻雀在梧桐树上叫着,逍遥自在地飞来飞去。原来,在这大楼林立、空气污染、充满噪音的市区,也还有大自然的造物在与人类争妍。陆文婷心中觉得奇怪,怎么天天在医院走来走去,竟没有发现这里还有鸟儿?
她抱着孩子站在院子当中,不知该往哪儿去。回托儿所吧,想到病成这样的孩子,独自单单地躺在隔离室,于心不忍。抱回家去吧,下午还要上班,谁来照顾她。
愣了片刻,她狠了狠心,朝托儿所走去。
伏在地肩上、垂着头的佳佳,忽然大哭起来:“我不上托儿所,不上……”“佳佳,乖,听话……”“不,不,我回家!”佳佳两腿乱踢起来。
“好,回家,回家。”陆文婷只好抱着佳佳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从医院到家里,要穿过繁华的商业大街。新竖的巨幅时装广告,大街两旁琳琅滿目的陈列橱窗,以及人行道上农民自由出售的活鸡活鱼、瓜子、花生等等稀缺的农副产品,陆文婷都一概视而不见。自从有了两个孩子,月月入不敷出,她就同高档商品无缘了。此刻她怀里抱着佳佳,心里惦着园园,更是目不斜视,行迹勿匆。
回到家里,已经快一点了。园园噘着嘴说:“妈,你怎么才回来?”“你没看见小妹病了吗?”陆文婷瞪了园园一眼,忙给佳佳脱了衣服,把她放在床上,替她盖上被子。
园园站在桌边,着急地说:“妈,快做饭呀!要迟到了!”陆文婷心烦意乱,不由地吼了一声:“催!你就会催!”园园又委屈又着急,眼圈儿一紅,眼泪儿就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陆文婷顾不上去理他,走出房门打开蜂窝煤炉。封闭了一上午的煤块已经奄奄一息,火是一时上不来了。她再掀开锅盖,打开碗橱,全都空空如也,连一点剩莱剩饭都没有了。
她又转身进屋,看见儿子仍站在那里伤心,心里感到内疚。孩子是无辜的,自己为什么拿他出气呢?
每天中午,不论酷暑和严寒,陆文婷往返奔波在医院和家庭之间,放下手术刀拿起切菜刀,脱下白大褂系上蓝围裙。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分秒必争的战斗。从捅开炉子,到饭菜上桌,这一切必须在五十分钟内完成。这样,园园才能按时上学,家杰才能蹬车赶回研究所,她也才能准时到医院,穿上白大褂坐在诊室里,迎接第一个病人。
一遇到今天的情况,全家就有面临饥饿的危险。她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点零钱说:
“园园,你自己去买个烧饼吃吧!”园园接过钱,正往外走,又回过身来问:“妈,你吃什么呀?”“我不饿。”“也给你买个烧饼吧!”一会儿,园园给她送回一个烧饼,自己一边吃一边上学去了。
陆文婷啃着干硬的冷烧饼,呆呆地望着这间十二平方米的小屋。
(节选自《人到中年》,题目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