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短文,完成练习。
啊,棒棒
①十年前的春天,我第一次来到重庆,第一次看到了在西南重镇上的他们。
②他们走来了。他们三五成群,五七结党,闹市间喧哗而过。他们每个人肩头上搂着一支悠荡着绳套的竹杠,竹杠滑下肩顺在地上时约与使用者齐眉,甩到肩上时便长长短短,因人而异,竹杠一律茶杯粗细,被肩膀和手掌摩挲得光滑油润,被积年的汗水蚀得在正午的骄阳下反着绸缎一样的柔光,仿佛酽(yàn)茶浓透了的颜色。
③他们叫“棒棒”,就是挑夫。在重庆,山上山下,街头巷尾,“棒棒”四处出没。
④重庆是一座行走的城市,她行走在“棒棒”们的肩头上。
⑤看到一个“棒棒”是在薄雾初霁(jì)后的飘荡着微风的阳光之下,我站在路边,看那个人挑着竹杠从马路对面歪歪扭扭地走过来。其实并不是歪歪扭扭的,那是外行的眼误。“棒棒”手里的竹杠一旦停止了对地面的弹奏,重任上肩之后,“棒棒”们的脚就已经穿在鞋子里了。眼前这双鞋子,好像不是解放胶鞋,青瓦色的布面,上面绣着开放的花和飞翔的鸟,抬头向上看看,头发正在颈后一甩一甩的,原来是个女“棒棒”。穿上鞋的“棒棒”便走出了有迥于常人的步态,身子侧着,双手一前一后紧握杠绳,步频小而交叉,看似踉跄,明明是走在平坦宽阔的路面上,却让我在她的绣花鞋下平白无故地看到了山城随处可见的窄窄的石蹬(dèng)和仄仄(zè)的楼梯。她的上半身浪一样起伏闪摆,她的脸涨得红透了,汗水四溅,嘴里呼呼喘得山响,唾沫星子随着喘息声喷出老远,竹杠在她半裸的肩上忽而左忽而中忽而右地自如转换,磨得嘎吱嘎吱地响。让我不明白的是,杠绳上一边一个拴着两块大石头。她这算一单什么生意?
⑥我一路跟着她到了一个“棒棒”的集散地,十几个人有老有少,每人一根贴身的竹杠。她笑着把重担卸了载,欢声笑语地对迎过来的同伙们嚷着我听不太明白的话。我凑过去打问,为什么要挑着没有意义的重量做无谓的行走?他们很愉快地把那女人的竹杠端给我看,原来是一根刚斫(zhuó)下来不久的青竹杠,翠碧的颜色上边还染着女人的气味。女人擦着汗水告诉我说:“娃娃还太嫩哩,得磨一磨它。”
⑦一个老“棒棒”拔出嘴里的旱烟管,对女人说:“你也休息够了吧?我们走,到码头上扛活去。”
⑧女人脱下鞋,跟着同伙们远去。
⑨别人叫他们“棒棒”,大概就是用他们手中肩上的竹杠借以泛指:他们把竹杠称作“娃娃”。为了让“娃娃”快些成熟,他们不惜穿上鞋,用自己的肉和笑容与它磨合,他们把这称之为休息。
⑩最后一次看见“棒棒”是在将要离开重庆时,我乘出租车去朝天门码头,汽车在山道间盘旋而下,路过一个岔路口时,司机踩了下刹车,向内例打了打方向盘。我看见那“棒棒”闷着头从下方一步一步地上来了。
⑪那是什么路啊,宽不过三米,一面是绝壁,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一面是陡崖,几十米下江宽水阔,帆影飘飘。那“棒棒”脚背上青筋暴突着,蹬着一双穿黑了的草鞋,不像鞋,怪头怪脑的,我眼拙,看不出像什么东西。“棒棒”赤身、弓背,一条竹杠挑两样东西。后边一个大纸箱,两股麻绳分四道竖着捆住。前边一只大箩筐,里面装着两个孩子,都像年画上的,额头点红点,脸蛋涂胭脂,女孩梳着小抓髻(jì),男孩头顶一撮毛。小男孩背靠筐壁,歪头睡着了,口水长长地拖出来;女孩扒着筐沿,探头向下俯瞰着江景。我看明白了,“棒棒”的担子前边轻,后边重,“棒棒”两只手都勒在拴箩筐的麻绳上,紧紧抱住箩筐,全身的重量都扑在筐上。不这样的话他无法掌握平衡,箩筐一旦翘起来,整副担子连人带货加他自己就会滚下悬崖,掉到江里去。我看清楚了,纸箱上印着英文的说明文字,是一台超大容量的进口电冰箱。
⑫那条岔路一直通向山顶的一个旅游山庄,中途没有歇脚的地方。两天前我从山下向上爬过一回,好像还没到这里,就自认为爬不动了。
⑬从出租车的反光镜里,我看到,又有两三辆汽车在后面停下来了。
⑭汽车们为他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