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往后便入冬 诸荣会 雨、雪、冰、霜本质上都是水——雨是能浅吟低唱的水,雪是会轻飏漫舞的水,冰则是长了骨头的水;唯有霜是水的形而上或形而上的水吧! 书上说,“霜是气温降到0℃以下时,接近地表的空气中的水汽在地面及物体上凝结成的白色晶体”, 即霜不是雪,可是,霜染大地与雪盖原野是很有几分相像的,都可以用“白茫茫”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与修饰。或许正是因为二者间的这份相像,人们便总以为白色的霜与那白色的雪一样,都是趁着漆黑的寒夜,悄悄从天上降下的,“二十四节气”中竟也有了个“霜降”。可事实上,说霜是从天上“降”下的,还不如说是从地上“结”出的或“生”出的更科学。可是乡下人从来不说“结霜”“生霜”,他们常常挂在口头的是:“这柿子,总得要到‘霜降’才会红!”“下霜了,天寒了!”在他们的意识和潜意识中,霜都是从天上“下”下和“降”下的。这样的误会,其实并不只发生在下里巴的农人身上,形而上的诗人们不也一样吗?“月落乌啼霜满天”,“风霜高洁, 水落石出”……这些诗句可都是千古名句!然而,乡下人都知道,北风呼啸的天气,一般都难见着霜的影子,至于“霜满天”,只是诗人根据“雪满天”而想象的吧!因为事实上,霜最多只能“遍地”,从来不曾像雪那样“满天”,也绝不可能“满天”! 霜是水,但霜又不是水;霜与雪有几分像,但霜又不是雪;霜与冰一样冷,但霜又不是冰。霜只是霜,霜似乎得了中庸之道。 霜不像雨那样,少了会让地旱人渴,多了会让江河横溢,泛滥成灾;相比之下,霜在人们的生活中,似乎可有可无、无足轻重。霜也不会像雪,虽说霜染大地与雪盖原野有几分相像,但一个“染”字便注定霜对于一切只能是轻描淡写,无法像雪一样,给大地和江山酣畅淋漓的银装素裹,也给诗人们带来无尽的诗情:“忽如一夜春风来, 干树万树梨花开”,“北风吹雁雪纷纷”,“胡天八月即飞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霜是永远也不会带给诗人们这样的激情的。霜永远都是无风的夜里悄悄地来,晴朗的早晨太阳一出就迅速地去,来去无声息,去了连痕迹都不会留下多少;霜也不像冰,一身硬骨,明知道自己最终敌不过太阳的光辉,但仍不抵抗到最后不罢休。得了中庸之道的霜永远都是轻描淡写、浅尝辄止,不痛不痒。 得了中庸之道的霜,如得了中庸之道的人一样,虽说它(他)很想讨巧,事实上或许也讨得了不少巧,但是终究失去的更多。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由水与土养活的“人”,当然既包括下里巴的农人,也包括形而上的诗人,古今中外的诗人们,无论是对于土地,还是对于作为水的雨、雪、冰们,都曾写过无数歌颂与赞美的诗篇,唯有霜,出现在他们的笔下,常常成了不讨巧的媒娘。“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踏霜早行,浮起在心头的自是与踏雪寻梅的雅兴无法相提并论的惆怅;“ 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此时出现在征夫游子眼中的白色霜花,则完全成了撒在他们心头和伤口的盐。 的确,霜真有点像生活中的盐,且这种“像”并不只是外形。盐在生活中看似也可有可无,其作用也不能与五谷相比,没有它似乎也能过,至少不会立即死人,但是少了它,终究会失却生活的滋味。或许也只是因为这点滋味,征夫、游子终又不能忘怀。 忽然间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个场景:为完成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我正在努力背诵着《二十四节气歌》,从外面回家的父亲听到后说:“背它干啥,种田人才要记它!你要好好读书,有出息。”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软软的又被焐得热乎乎的柿子,“‘霜降’了,这柿子不涩了,好吃得很!快吃!”没想到,就是父亲的这句话,让我一下便永远记住了 “霜降”这个节气,因为此时,我尽管没有看到大自然的“霜降”,却清楚地看到父亲两鬓的霜花。 四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八十多岁的父亲与母亲在乡下安享着他们的晚年,而今天的我竟已过了父亲当年与我说这话时的年龄,虽然我不曾像父亲那样在故乡种田一辈子, 但是也绝谈不上有多大出息。每想到这一点,我便觉得,该记住“二十四节气歌”的其实并不只是种田的农人,而是每个人;至少记住“霜降”时节已是大自然的深秋,在这个节气中,该成熟的都将成熟了,有多少收获都该收获。再往后便是冬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