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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铃叮当
李清明
①水乡多水牛。
②从我记事开始,一直到成年走出水乡,多以水牛为伴。不但假期要整天放牧水牛,即使上学了每天也带上镰刀和竹筐,放学的路上割上满满一筐青草,回去喂养水牛。
③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我们水乡,可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牛。洞庭湖多年淤积的湖洲上围垦成水乡一个个垸落。湖汊内港、沟渠水塘星罗棋布,到处长满茂盛的芦苇青草和野蒿,这些都是水牛们上好的饲料。水牛生命力强,容易饲养。春、夏、秋三季均以自然生长的草蒿为食;到了万物枯萎的冬日,每天也只需一捆干草便能果腹。
④漫长的农耕时代,水牛一直被视为农家的命根子。从牛犊学会走路的那天起,它的脖子上便被精心挂上一串铜制的铃铛。农忙季节,水牛可用于犁田、耙田;农闲时分,水牛能帮助拉磨,碾压菜籽、稻谷,以便得到食油、大米。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村里就购买了东方红牌拖拉机,还配备了犁、耙等成套的耕田机械。没承想几吨重的“铁牛”开进农田却经常陷进淤泥中,有时淹得只看见顶部的烟囱,最后还得用十头八头水牛合力,才能“拖拉”出来。
⑤水牛天生就能游泳,还是长距离泅渡的高手。水浅处水牛游得很慢,一边游还一边不忘啃食水中的荷叶、蒿草和野生水稻;一旦游到水深处,它便变得特别快捷,一边用力划动四肢,一边高高抬起头角,“嗯呀——嗯呀”十分得意地唤不停。夏天,水牛成了我和一班好伙伴最好的“游泳老师”。跟着水牛学游泳,我们先是用柳条鞭子将水牛赶至河里,双手死死地拽住牛尾巴,待水牛飞速抢渡时,再使劲用双脚拍击水面。不消两日,我们便掌握了“牛刨”“蛙泳”等全套的游泳本领。
⑥与水牛朝夕相处,我们也摸透了它温和、驯良的习性。只要你往牛头前一站,哪怕它正在吞食草料,也会赶紧把头一低,让你攀住牛角,爬到它背上。待你坐好,水牛还不忘摆动头角,“嗯呀——嗯呀”撒娇般地叫唤几声,牛铃也会“叮当——叮当”地响个不停。骑在牛背上的我们,头上扎着柳条帽,腰间别着把弹弓,右手高高扬起柳条鞭子,活像一个个舞剑骑马、披挂出征的大将军。
⑦别看水牛平日温驯,一旦打起架来却异常勇猛,尤以处于发情期的公牛为甚。当攻击开始时,公牛们双眼通红,抵足弓背,头缩至前腿中间,亮出尖尖的双角,冲撞挑击。一时间,牛铃骤响,沙飞石跳,响声震天。这时,只有将干草燃成的火把投掷到牛头角力处,方能将它们分开。
⑧终于,水牛老了。连田也耕不动的水牛,静静蹲在牛栏中,等待自己大限的到来。因为害怕掉膘,乡亲们往往会提前宰杀水牛。被牛绳绑囚在树下的水牛,看到屠夫磨刀霍霍,都会掉下一颗颗好大好大的眼泪,似有深深的不舍和无限的悲戚。想起水牛这一辈子所求最少,干的却是最苦最脏最累的活,站在一旁的我们不禁泪眼模糊。
⑨现今的水乡,早已不用水牛精耕细作,而是直接向稻田抛撒谷种,等天收粮,靠天吃饭。放眼望去,湖洲上唯有水草疯长,久而久之便成了放养水牛的天然牧场。春天里,不再耕田的水牛被赶至牧场,脖子上换上了刻有记号的新铃铛,直到冬天才各自牵回。一起牵回的还有傍着公牛母牛的新生牛犊。牛犊的认领沿用的是乡里的老规矩:将各家的大牛小牛赶至一处,看哪头牛犊跟谁家的大牛走,哪头牛犊就算是谁家的。
⑩如今,利益的驱动让这样的老规矩开始面临挑战。由牛犊引发的纠纷,每有耳闻。曾有相邻的两家因争六条小牛而互不相让,直至对簿公堂,一家甚至提出要用船装着大牛小牛去省城做“亲子鉴定”。自然,鉴定最后平息了纠纷,但花去的鉴定费、差旅费和诉讼费加起来远远超过几头小牛的价值,这一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黑色幽默。
⑪打那以后,水乡的水牛们大都由放养改成了圈养。岁月流逝,牧童牛笛仿佛一夜之间成了绝响。没了广阔湖洲茵茵绿草的映衬,少了骀荡和风的吹拂……牛铃依旧叮当,但总觉得少了往昔的悦耳与悠扬。
(本文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