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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孔之乡
晓苏
文香满六十岁那天早晨,姓孔的老师天不亮就醒了。他一醒过来就开始折腾,像炒板栗一样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没过多久,他的妻子瑞云也被他弄醒了。
姓孔的老师叫孔庆奂,原来在油菜坡小学教书,当时村里的人都叫他孔老师。三年前,这所小学因为学生太少与邻村的小学合并了,孔庆奂也在那一年退了休。退休以后,人们依然叫他孔老师。村里只有孔庆奂这么一个姓孔的人,大家都觉得叫他孔老师别有一番味道。
瑞云醒来后很不高兴,她以为孔庆奂是因为文香的生日才这么早醒的。孔庆奂这时候哼了一声,皱着眉头说,我的凤湿病发了!过了一会儿,孔庆奂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让瑞云赶快去厨房煮两碗面条,说吃了面条就去给文香过生日。
早晨七点钟还差一点儿,孔庆奂和瑞云就出了门。文香看见孔庆奂和瑞云后显得有点儿吃惊,好像没料到他们要来。吃完中饭,一个头发乱得像鸡窝的年轻人匆匆忙忙地走进了文香的搭屋。
双飞,你怎么来了?文香问。是李柱让我来的,他让我给你带一百块钱。
孔庆奂伸长脖子问双飞,李柱为什么不亲自回来给他妈过生日?双飞说,工地上这段时间人手紧俏,每天的工资都长到八十了,只有傻瓜才会在这种时候请假。孔庆奂对双飞的说法很不满,狠狠地瞄了他一眼。孔庆奂又开口说,文香,我建议你把李柱的那一百块钱给他退回去!李柱为了挣钱,连你六十岁生日都不回来,这说明在他心目中,钱比妈重要!既然他这么爱钱,你收他的钱干什么?
孔庆奂说完后,目光直直地看着文香的嘴,等着她说话。文香却把嘴紧闭着,一声不吭。文香,我告诉你,如果你还认我这个表哥的话,那你就赶紧把钱退给李柱!如果你不退,那我今后也就没你这个表妹了!
文香听孔庆奂这么一说,身体陡然晃了一下。她有点儿惊慌地说,哎呀,你快别这么说,我把钱退给柱子还不行吗?
第二天,孔庆奂和瑞云又起了一个早床,他们在油菜坡小学后面的公路边搭上了一辆开往老垭镇的班车。十点钟的样子,孔庆奂从医院里出来了。他们走得太慢,一个身穿皮夹克的小伙子匆匆地来到了他们身边。瑞云连忙与小伙子打了一个招呼,她说,是李柱呀!瑞云问,你表舅让鸡贩子双飞退你的那一百块钱收到没有?李柱说,收到了,收到了,我正是为这一百块钱来感谢表舅的!感谢表舅能体谅我的困难,表舅真好,如果不是你劝我妈,我妈她才不会把到手的钱再退给我呢!李柱话音未落,一阵狂风骤然刮了过来,孔庆奂差点儿被狂风吹倒,要不是瑞云赶紧上来扶住他,他非一下子栽在地上不可。
孔庆奂一回家就上床睡了,不吃不喝,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才起床。瑞云给孔庆奂熬了稀饭,让他喝一碗提提精神。但孔庆奂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只喝了两口就放了碗筷。
孔庆奂放下碗筷后,来到了房子外面,一个人靠在门口的柱子上,呆呆地看着这所废弃的学校。事实上,这里已经不像个学校了。教室都空着,桌椅上布满蜘蛛网,黑板上生出了一层白霉。操场上长着半人高的艾蒿和密密麻麻的蚂蚁草,几只松鼠在里面跑来跑去。从前每天飘着国旗的那根旗杆,眼下腐烂得只剩下一半了,上面还长出了一个圆溜溜的牛屎菌。孔庆奂看了一会儿,突然感到有点儿伤心,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串细微的脚步声传到了孔庆奂的耳朵,那人很快走到了孔庆奂身边,孔庆奂定睛一看,站在面前的竟是文香。
文香,你怎么有空来了?孔庆奂问。我来看看你的腿好了没有,文香说。孔庆奂马上激动地说,已经不疼了,其实你没必要来看我的!文香红着脸说,看你也是空着手,连鸡蛋都没给你拿一个。孔庆奂赶紧把文香带进房里,安排她到沙发上去坐。文香却不坐,进门后一直站着。孔庆奂问,你怎么不坐?
文香说,我马上就走的。
孔庆奂愣了一下问,你怎么这样急?文香突然低下头说,我来看你,顺便还找你有点儿事。孔庆奂说,什么事?文香说,这事我本来有点儿说不出口,但我又不能不说,我今天是来找你借钱的。
瑞云这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一出来就被文香身上的那件旧毛衣吸引住了,忍不住问文香,你怎么不穿我们买的新羊毛衫?文香红着脸说,那么贵的东西,我可舍不得穿。瑞云说,买都买了,你不穿留着干什么?文香迟疑了一会儿说,昨天上午,我托双飞把那件羊毛衫带到镇上帮我卖了。孔庆奂听了心一颤,像是被人拴着绳子扯了一下。
文香又说,昨天要不是把柱子的那一百块钱退给他,今天我也不会来找你借钱的!孔庆奂没料到文香会补充这么一句,他的心猛然疼了一下,像是被蜂子蛰了一口。
文香走后,孔庆奂好半天没有说一句话。过了许久,瑞云突然说,文香没说什么时候还钱呢。孔庆奂说,我想这一百块钱她是不会还了!文香已经不是以前的文香了!瑞云感到孔庆奂说话的声音有点儿不对劲,扭头看去,发现他的鼻沟里淌着两颗清泪。
两天之后,孔庆奂便和瑞云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教了几十年书的这所小学,坐车进城了。从此,油菜坡就再也没有姓孔的人了,成了一个无孔之乡。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