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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伦木沙
宗利华
盖孜峡谷变得更加幽深,两边儿似乎随时会有岩石滚下来。前方的路有时看似突然消失,逼近后却又像硬生生在悬崖边凿出了一条道来。稍远处,可见冰山,冰雪从那里消融后,形成小溪,一路千条万条汇聚下来,流到我们身边儿,已是激流奔涌的一条大河。
我的手紧抓车把手,开车的老李却气定神闲。此人肤黑,额宽,头发有点儿卷,猛一瞅,像个蒙古人。他甚至还哼起歌儿。歌词我一句都不懂。
目的地是塔县。那里具有无穷而又神秘的魅力。此前,我对其印象仅仅是那部老电影,冰山、戈壁滩、寒风呼啸以及那忧伤的歌儿:“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个小巴郎子,他真是勺子!”老李笑着说。
一个内地记者,一个边疆老警察俩中年男人偶遇却很快喜欢对方,似乎是件怪事儿。不仅因为他跟采访对象熟,还因为我一眼就看出,此人身上写满故事。
“巴郎子”指男孩儿,“勺子”则是傻瓜。
“当年,部队转业,他完全可以留乌鲁木齐,可他非要回去。”
“还说别人,你不也跑那里去啦?“
“我是内地人嘛。你想,哨所、边境线、雪莲花、慕士塔格峰、雄鹰,哎哟,这些词儿、画面,活蹦乱跳,叫人热血奔流!这不就是一个男人想要的吗?一个男人,这些让人热血沸腾的东西就摆在眼前,你不去看看,不去经历下,将来不后悔死啦?可他不一样,他是地道的塔吉克呀。”
“他为啥坚持回来?”
“这人从来不说原因,几乎都不说话。你知道吗?他刚到塔县,立马被安排到马尔洋派出所,当所长。”
“一转业就是所长,多好!”
“好个勺子!你知道他前任是谁?就是我。我开车送他去报到。半路上我一瞅,这孩子挺激动,忍不住想泼冷水。我说:‘布伦木沙你先别高兴,那地方,只有你一个人。好处就是,所有职务都没人跟你抢,所长、教导员、副所长、户籍员、治安员,你想当啥当啥,随便挑。’”
“有这样的派出所?“
“当然有!那地方就一平房,没水没电。晚上点蜡烛,要喝雪水。白天好说,一到晚上,方圆多少里地,一点儿灯光都没有,除了狼叫就是风声。一个人呀,那种寂静、孤独,简直要人命啊!可你猜怎么着?他一听,兴奋得两眼冒光,说:“我就喜欢那样。’我瞅他一眼,心说,你就是个勺子!”
我心里忍不住酸痛片刻。
“咱们到不了那里,暴风雪快要来临,万一挡在达坂那边儿,你就在那里过年吧。自从勺子去那里,两年多,我俩没见过面儿。”
一个人的派出所,那是啥样子啊?我依然沉浸于此。
“他后来生活的场景,比在那派出所还惨。高原帐篷哥嘛!”
布伦木沙独自一人,背个帐篷,攀行在高原上冰山深处,寻找散落的牧民。塔吉克牧民随时转场,居无定所。有的一家三代,都没有身份信息。布伦木沙要把信息记在本子上,带回县城,输入电脑。此非一日之功。可能在山里转半个月,一个人都碰不到。他随时随地安营扎寨,在山里一转,就是好几个月。帐篷外面,竖一杆红旗。方圆数公里,只要看见红旗,就能找到流动派出所。
“有一回感冒,发烧,要不是牧民发现,这勺子就把命扔那里了!整整一个月,用草药把他救过来的!常年一个人,现在他都不会说人话啦!”
“布伦木沙是啥意思?”我突然想起这问题。
“那是一条河的名字。塔吉克人认为,世界是由水、火、土、空气组成,水排在首位,塔吉克小孩子就以与水有关的东西来取名字。还有种说法很简单:木头筏子,河上渡人用的木头筏子。有些山里小孩儿上学,要过单边绳索桥,不是走上边,是用绳子捆腰上,悬挂着,划过河去。布伦木沙就经常护送小孩儿过河。”
有意思!布伦木沙,木头筏子。
前方峡谷出口,叫作布伦口。路标显示,海拔三千三百米。车子因为缺氧,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好不容易爬出峡谷,视线突然开阔无比,面前骤然出现一片幽蓝的水面。稍远处,则是灰白相间的一带沙山。
我和老李站在沙湖旁,望着远处的公格尔雪山。老李又唱起一首歌儿,然后扭头解释:“这是塔吉克民歌。意思就是:只有翱翔蓝天的雄鹰知道,帕米尔高原的宽广。只有古老的鹰笛知道,年轻猎手的忧伤。”
(选自《小小说选刊》,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