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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一
经山海(节选)
赵德发
一个绿、黄、蓝的三色世界,出现在吴小蒿面前,蓝的是海,黄的是沙滩,绿的则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松林。
海风袭来,松涛声声。
李言密指着面前的松林道:“吴镇长你看看,他们说要建鱼骨庙,在这里就行。”
吴小蒿看了一下,觉得这里果然合适。这些松树,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栽的,是当年搞的海滨防风林带,在隅城海边绵延一百多公里,每棵树都有碗口粗,松针绿得发亮。他们走进松林,勘察一番,决定让这座庙背靠松林,面向大海,庙前就是广阔的沙滩。
突然,松林西面传来一声尖叫,接着又唱又喊,节奏感十分强。吴小蒿问是谁在喊。李言密说:“一个船老大在喊渔家号子。这是起网号,咱们过去听听。”
松林中间有一条小路,三个人走了过去。只见林子西边有一座破旧的院子,院墙塌了半截,院里有一条粗制滥造的大船,船头向东。船上立着一根高高的桅杆,挂着破旧的船帆,顶端有一面小红旗迎风招展。一个白发凌乱、满脸沧桑的老汉站在甲板上,手舞足蹈,大喊大叫。
李言密说,这个老汉姓沈,今年八十多岁。他十几岁就下海,练成了一身本事,三十出头就当上了船老大,还当上了渔业生产队队长,在楷坡沿海渔村中非常有名。但是,后来有了机器船,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再也用不上,加上不识字,不认得仪表,他就当不成船老大了。他很失落,精神变得不正常,在自家院子里造了一条老式渔船,整天爬上爬下,还像是出海打鱼,喊那些早就没人喊的号子。
吴小蒿远远地看着老汉,心中很不是滋味,说:“咱们去看看这位船老大。”
走到院子门口,李言密大声说:“老沈,镇长来了,你快下来!”老汉弓腰探头,向门口看看,哈哈一笑:“来大鱼喽!来大鱼喽!”说罢跪下磕头。吴小蒿羞窘万分:“这是干吗呢?”李言密说:“渔民把鲸鱼叫作‘大鱼’,在海上碰见大鱼,都要恭恭敬敬,烧香磕头。把你比作大鱼,是说你是大人物。”吴小蒿笑道:“我哪是什么大鱼,只是一只小虾罢了。沈大爷,你快下来,咱们说说话。”老沈从船上跳了下来,看着吴小蒿嘻嘻笑:“小虾?你可不是小虾。”
李言密拍拍这船:“大爷,你这船是多少马力的?”老沈立即现出恼怒的神情:“我不用机器,我这是大风船!我会使风,八面来风我都会使!那年我去吕泗洋打黄花鱼,有一天来了西南风,我顶风使船,一夜走了上百里!我厉害吧?”李言密说:“厉害厉害!你是钱湾有名的船老大嘛!”老沈连连摆手:“咳,别提了,别提了,如今咱不值钱了!”
吴小蒿明白,老沈说的“不值钱”,是指没有多少价值了。她听出了老人话语中的落寞。
李言密走到老沈面前说:“老大,船要开了,篷要张了,怎么办?”
老沈响亮地道:“好办!”他两手扶住船帮,敏捷地跳了上去。他的脚上没有穿鞋,十个骸黑的脚趾大大张开,像树根一样牢牢把住甲板。他伸出筋骨嶙峋的双手,做出抓篷绶的动作,用近乎假嗓的高亢声音大喊一声:“哎来响哟!”
吴小蒿觉得,那声音像电流一样突然将她击中,让她的半边脸麻酥酥的,心脏也震颤不已。
李言密兴奋道:“这是张篷号子!”他高声接道,“哟来哟哟来!”也跳到船上。他俩一边唱一边做着拉拽动作,全身的肌肉统统绷紧。
吴小蒿听着号子,仿佛看见篷帆渐渐升起,迎风张开,这条大船借助风力,正驶入苍茫的大海。她听说,过去这儿的渔民制作船帆,都用棚树皮煮汁染成紫色。在他们三个人的号子声中,她眼前出现了一片片紫帆,它们像神鸟翅膀似的飞翔于海面之上……
也就在这时,她脑子里迸出一个火花:与其造一座假的鱼骨庙,不如建一座真的渔业博物馆!
从钱湾回来,吴小蒿迸发激情,将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投入渔业史研究当中。研读期间,她甚至产生冲动,想通过大量阅读和积累,加上实地调查,退休后写出一部《隅城渔业史》。
吴小蒿感觉到,做学问真是一件很愉快很有意思的事情。她觉得自己成了一条鱼,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在知识的海洋里潜游、探究,收获日渐增多。她想,如果从山大毕业后,不是被硬拽回来,而是考取了研究生,现在我可能是某所高校的讲师或副教授,有许多学术成果了。想着想着,她又为自己感到可惜,心情也有点儿戚戚然了。
但她知道,这辈子成为学者是不可能了,但我能通过策划,建起一座渔业博物馆,让参观者了解人类与海洋的关系、与海洋生物的关系,了解隅城人几千年来是如何靠海吃海的。博物馆建起来后,一定会成为楷坡的一大亮点。
文本二
进入新世纪之后,乡镇干部这个群体发生了很大变化。他们大多受过高等教育,看待问题的角度、处理问题的方式都与前辈有所不同。尤其是,一些优秀者会用历史眼光观照当下,有强烈的使命感与担当意识,既接地气,又明大势,成为乡村振兴的扛鼎人物。因此,我让吴小蒿习惯性运用历史眼光,将自己面对的事情放在历史背景下思考,因而,她在楷坡镇的一些作为便具有了历史意义。读者会看到,新时代的历程与个人的历程,都处在人类历史的大背景之下,耐人寻味。
(赵德发《写一部有历史感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