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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风凛冽
陈应松
①身着褐衣的凿石者,紧攥着灼热的錾子和铁锤,对准巨大的石头,凿着,凿着……将一座山齐刷刷地劈下,不对,应是凿下,像刀切斧削一样壁立千仞。狮子山楚王陵的墓道,既是石刻,也是石切。
②在狮子山楚王墓前,有许多庞大的、未凿完的石头,它们横七竖八、犬牙交错地胡乱堆砌在那儿,这是一个未完工的工地,似乎看得到石匠们尚未走远的样子,他们从沉重的巨石里爬出来,像一只只甲虫,满手老茧和血渍,看着自己即将完成的杰作,在一个血红的黎明悄然离去……
③凿石者在石头上留下了温驯的牛和尖锐的犁——它们可爱地耕耘着汉代的大地。嬉戏的羊、飞翔的大鸟和栖居在屋顶及车轼上的神鸟。扬鞭的农夫、握锄的农夫和播种的孩子。炮鳖烩鲤的美食家。执桴击鼓,羽葆飘扬,投琼著局、嬉耍玩乐的艺人。
④凿石者在石头上留下了歌吟、吹奏和长袖起舞的仕女。留下了织布、络纱、摇纬的农妇。迎宾的侍仆、下棋的闲客、烧烤肉串的饕餮者。背牛、扛鼎、拔树、伏虎的力士。
⑤凿石者在石头上留下了头戴斗笠、身着蓑衣、手持耒耜、引凤升天的炎帝。熊首人身、口吐仙气、体生双翼、乘黄升仙的黄帝。青鸟为其衔食的西王母。在楼阙上亮翅的三足鸟和诡异的九头兽、九尾狐,以及人首蛇身、马首人身、鸟首人身的众神……
⑥无数梦幻与现实的场景,超凡的艺术想象,让笨拙的石头成为天空和灵山,成为神祇的圣庙,成为诸神飞翔的穹窿。死亡像一场狂欢,是生命的另一次开始。削去楚辞“魂兮归来哀江南”的凄婉幽愤,生命不可终结,永远高亢存在,这澎湃烂漫的灵魂,精鹜八极、同气相求,犹如天地初创时的大典。
⑦云龙风虎的遒劲造型,挟风云雷电,携日月星辰。浑圆饱满的线条,以大朴不雕之雕,大道无言之言,大象无形之形,组成了石头上的大汉风景。什么叫汉唐气象?在徐州,在我见到的汉画像石上,一个时代的伟大气魄和盛世年景如辎重和沉雷从天庭滚滚而来,撼人心魄。
⑧沧桑历尽,从荒野上挺立起来的石头,就像汉代,仍在遥远的地平线闪光。那些灵魂的仰望者,对天堂的渴盼是从神道开始的,石阙、石碑、石柱、石人、辟邪、石虎、石马、石牛、石羊,如仙槎,生双翼。至石椁、石棺、石阙、石祠……笨重的石雕,因紧贴大地的煌煌匠心,而让其身轻似燕,飞入袅袅青空,冲破云烟,进入太虚圣境,脚下,仍是磅礴汉家厚土。
⑨徐州,汉文化的重要发源地,“大汉起于小沛,大汉根在安国。”虽然汉兴起于楚,但两汉是汉族自我确认的时代。她的自信、青春、强劲和力比多膨胀高昂,其他朝代无可比拟。她的开疆拓土,到达过河西走廊和南疆的沙漠深处,你就能强烈地感受到。我想起“三十六人抚西域,六头火炬走匈奴”的班超,这位以36人平定西域的杰出汉使,以强大的胆略和吸附力,收服了西域50多个国家。没有像班超这样挟持大汉之风的吹彻,吞吐八荒的豪杰,没有汉画像石这种体量的艺术之魅,文景之治、昭宣中兴、光武中兴又有什么神采和气韵?
⑩“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大风,猛士,这就是徐州汉画像石透射出的凛冽之气,无数灵跃的石头垒砌着,占领了惊涛轰鸣的历史河岸,带来森严激荡的气象,横亘在千山暮雪、万里长云的时空,雄浑、苍劲,成为汉代的丰碑。
(选自《人民政协报》2020年11月29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