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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如竹
黄时田
母亲八十三岁以后,食量甚少,行走艰难,嘴里常常念叨:我是不是快不行了?表现出一种对生命的强烈渴求。
我感到母亲已快走到生命的尽头。因为母亲从来都不曾畏惧艰难困苦,从来不会怀疑自己可以战胜一切,只有当她从心灵深处感受到自己已力不从心时,才会如此诚惶诚恐。
母亲生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三岁就失去娘亲,从小放牛、喂猪、打柴,下到淤泥齐腰的沉塌湖割芦苇,用稚嫩的肩膀扛起生活的重担。
我的父亲是地道的农民,他给母亲带来了情感的温暖,但贫穷的生活和偏远农村的艰苦条件,导致我的两个兄长和一个姐姐相继夭折。母亲从泪水中几死几生。一九七二年,四十三岁的父亲突然去世。那真是晴天霹雳!母亲哭得的声嘶力竭,没有几分钟就不省人事了。十一岁的我和弟弟妹妹只知道哭,完全乱了方寸,根本不知道安慰母亲。倒是母亲强打起精神把父亲安葬了。因为事情来得突然,我们十分害怕,晚上都挤到母亲的床上去,母亲用手摸我们的头,把我们搂在怀里,咬着牙齿说:宁可死做官的伢(方言“父亲”),不可死叫花的娘,有我在,你们不要怕!她强忍着泪水始终不让它流出来。
有次早晨母亲突然放下了锅铲不炒菜了,我感到奇怪,紧跟到门外,看见母亲在用围裙死劲地擦眼泪。我也止不住抱着母亲大哭了一回。
但母亲更多的时候是露着笑容,整天忙里忙外,她学会了犁田、耙地、打糨,也兼做杂工。一句话,只要是抓得到“工分”的事她都抢着做。在这样贫穷的家境中,母亲送我们兄妹三人读书,让乡邻们不能理解。母亲有一个非常朴素的认识:人从书里乖。为了供我们读书,她一个人承受三四个人的劳动重荷,特别是在“双抢”时节,她整天在生产队里割谷、插秧,晚上还经常“抢雨”,全队几十号“劳力”,竟然只有她一个女人可以做到每次“抢雨”必到。
儿女长大成人后,母亲跟着来到城里。她依然勤劳,除了做饭洗衣之外,还到处开荒扩种。她种的菜从不一人享用,邻里谁都可以采摘。母亲出身寒苦,对物质生活只有最低的要求。进到城里,母亲不再为吃穿住行发愁,偶有余钱剩米,都尽力帮助生活拮据的亲友和邻居。而她自己继续保留了节俭的生活习惯。从小儿子家到大儿子家有四公里,母亲为 了节约一块钱的车票宁可步行。八十岁以后,每年过生日,总有些晚辈来看望母亲。母亲把吃的收下和儿孙们一起享用,而衣物一概拒收,说是怕活不了多久,别浪费。
母亲待人厚道。有次在街上被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人撞倒,人家要送她到医院检查,母亲说:“你忙,不用了。”不久,母亲发现脚已肿大,动弹不得,结果是小脚趾被压断,痛苦不堪。但母亲并不怪人,只是请人告知了在附近工作的小儿子,连大儿子也不告诉,她担心大儿子工作太忙,尽量不要打扰。后来母亲对我说:“只要把工作搞好就可以了。”一句很平常的话,但对儿女的体贴是那么真切!对痛苦的承受是那么大度!
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位来自山里的目不识丁的老母亲。她今年八十五岁了,吃饭更少,难以入眠,行走吃力。她总嫌自己累赘,老要我们给她多吃点安眠药,说好解脱我们。我们说,您不能这样做,如果这样走了,别人会说我们儿女不孝,她又不再坚持,怕的是她的儿女们被人看不起。她仍顽强地吃点稀饭,坚持洗脸、洗脚、梳头,穿戴整洁,她想以最好的姿态走完自己最后的人生路程。
看到母亲的情形,回想母亲苦难的一生,我常常眼泪止不住流淌……
一片竹林,浩瀚无边,母竹渐渐老去,满身斑点,皮色泛黄,而满园新竹欣逢甘露,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