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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夜归人
马亚伟
三十多年前,父亲在离家三十里路的地方上班,他每天骑自行车往返。
冬天的天,像个面无表情的冷面人。寒气阵阵,天空透着捉摸不透的意味。父亲抬头望了几次天,说:“这天阴了好几天了,雪也没下,我还是去吧,厂里一大堆事,耽搁不得。”母亲说:“下雪了咋办,还是别去了。”父亲犹豫了一下,推起车子出了家门。
过了一会儿,天阴得更沉了。没多久,雪纷纷扬扬下了起来。那次的雪下得特别大,雪片简直像羽毛一样,在风中乱舞。母亲叹口气说:“让你爸别去上班了,他偏不听,下雪了还咋回家!”父亲轻易不会歇班,他挣的钱要供我们一家开支呢。
到了下午,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母亲在屋里屋外团团转,雪地上留下她杂乱的脚印。“雪越下越大了,你爸可咋回来呀!”母亲语气里有明显的担忧和焦虑。“我爸今天也许不回来了呢,听他说那里有住的地方。”我安慰母亲。
黄昏时分,雪渐渐小了,但地上的雪更厚了,脚踩上去立即陷出深深的窝,每走一步都很吃力。我问母亲:“我爸今天不回来了吧?”母亲无比笃定地说:“回来!他肯定回来!”
夜色笼了过来,母亲站在门口翘首遥望,可路上连个人影也看不到。冰天雪地,我在呼啸的风中瑟缩着,感觉要被冻成一根冰棍。“妈,回家等吧!”我开口说话时,牙齿都要打战。母亲却目光专注地遥望着村口,一声不吭,她在雪花飞扬中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姿势和表情,那姿势和表情像雕像般肃穆。忽然,母亲说:“走!回家做饭,你爸回来得吃上热乎饭!”
母亲认定,父亲一定会回来。我跟着母亲在屋子里忙碌起来。小小的屋子里,炉火烧得正旺,温暖弥漫着,与屋外的世界形成强烈的反差。这样的时候,分外觉得“家”这个字眼是那么可亲。母亲烧起灶火,忙着熬红薯粥。她嘱咐我在炉火上烧开水:“多烧点开水,你爸回家得赶紧让他用热水洗洗,暖和暖和。”灶火上熬着红薯粥,母亲开始切白菜,切豆腐,洗粉条,她要做父亲最爱吃的大炖菜。
屋子里的饭菜香味弥漫着,妹妹饿得叫起来:“妈,我要吃饭,爸爸今天肯定不回来了。”夜色漆黑,别人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可父亲还没有回来。母亲的态度依旧坚定:“你爸一定会回来的,再等会儿!”我和妹妹围着炉火,静静等待。母亲则一趟趟往外面跑,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焦虑。
后来母亲不再出门去,但她的焦虑在升级,眉头紧锁着。就在我们都等得心烦意乱的时候,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爸爸回来啦!”妹妹喊起来,我和母亲也一跃而起。
我们面前的父亲,简直成了雪人!他衣服上都是雪,眉毛、胡须上也都是雪,整个人都是白的。“赶着做事,回来晚了。”父亲开口说话,“三十里地,我一步步走回来的!”父亲嘴巴像被冻僵了一般。母亲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使劲吸吸鼻子,为父亲拍打满身的雪。我赶紧把门关紧,让屋里的温暖一点点融化父亲的寒冷。这个世界有冰有霜,但幸好还有家;这个世界有风有雪,但幸好还有爱。夜归人,只要有人在风雪中为他守候,就一定能回到家。
父亲坐到餐桌前,看到热气腾腾的饭菜,张口想要说什么,又停了一下,终于说出一句话:“家里真暖和!”
(选自《小小说选刊》2021年第10期,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