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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报员刘菊花
骆驼
说实话,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刘菊花会来找我。
就在去年,秋天吧。天空像书上说的那样万里无云。其实,也不知道是多少里无云,因为我的心情好,感觉万里都不够。
刘菊花面带微笑,无数苍老的痕迹,布满了那张当年青春荡漾的脸,那笑容里甚至还看出了几丝祈求。不敢想象,当年在小镇红极一时的刘菊花,在多年以后,会以如此模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当时,市里正举办一届技能大赛,范围广泛。我在负责这次大赛的具体事务。刘菊花来找我,是想参加这届比赛。至今也不知道,刘菊花是如何打听到我的。她甚至还托我的那位在县城某局当副局长的同学给我说情。
我对刘菊花说,只要有技能,谁都可以参加啊。
刘菊花说,我这个技能,你是知道的,十几年前,不必说;现在,不知道还算不算?
我当然知道。
刘菊花一说,我真的犯难了。我不敢贸然回答她。我告诉她,我请示了相关领导后,再给她答复,但请她一定放心,我会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办。
刘菊花满怀希望的离开了。
我怎么也难以将刚才这个刘菊花,与当年那位刘菊花联系起来。
我需要啰嗦几句。刘菊花当年是云盘梁所在的那个小镇邮电所的发报员,她收发电报的技术,在全县范围,无人可比。发报间那满壁奖状、锦旗,足以说明一切。“长得像画报上的人儿样”,这是小镇人对她的评价。
我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刘菊花已经在邮电所发报很多年了。我们常常偷偷地在她所在的发报间的窗下,偷听她发报。她把“1”不读成一,要读成“幺”;“7”不读成七,要读成“拐”;“0”不读成零,要读成“洞”……
当她读出这些令我们无比兴奋的读法和音调时,我们便一遍又一遍的跟着她极小声地念,然后便捂着嘴,窃窃地笑。她的嗓音惊人地动听,我们认为,远比广播里县广播电台的女播音员的声音动人。我们常常听着听着就忘记了回家,直到她下班出来,对我们一声吼,我们才鸟兽般散去,意犹未尽。
而今,我在给朋友报手机号码的时候,都难以改变对那几个敏感数字的读法。
我将刘菊花准备参赛的事情汇报后,领导也十分为难。领导说,电报退出我们这个通讯舞台好多年了,新的一代人,谁知道什么叫电报啊?这次,连打算盘都不在此列,电报,就更不能算了。
我不知如何答复刘菊花,我的眼前,老是闪现出她当年的摸样,老是闪现出她前几天报名参赛时那双期盼的眼睛。
我把情况告诉了我的那位副局长同学。同学在电话里,半天没有做声。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我讲述了刘菊花的一些情况。
电报业务退出通讯舞台后,刘菊花便被调到另外一个小镇任报务员,每天面对一大堆报刊信件,刘菊花很快就觉得索然无味。她常常在下班之后,一个人戴上耳机,很认真地演练收报或发报,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小镇邮电所的领导怕这样长期下去会出事,便向县局领导做了汇报。领导们商议后,将她调回县城,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
退下来的刘菊花,表现日渐怪异,常常独自静坐,对着领导特批给自己留作纪念的那些发报工具发呆。她时常自言自语的背诵电报内容,说出来的,全是数字,没有几个人能够听懂。他甚至将报纸上或者书上的文章,翻译成电报,一个人默默的背诵,默默地收发。她常常对人说,她这样一手好技能,就这样废了,她不甘心!大家都认为,刘菊花算是被她的特长毁了。
同学告诉我,这次一定要想法救救她,让她展示一下技能,说不定可以改变她的病态。
我再次向领导提出这事,结果可想而知。
我在焦虑不安中度过一段时日。
某天,在与市电视台的一位当编导的朋友喝酒聊天时,我茅塞顿开。我当即与他商定,让刘菊花参加他主导的“梨州奇人”的节目。
没想到,刘菊花在电视节目录制现场,表现得那么出人意料。我的那位编导朋友说,这是他编导生涯十几年来,看到的为数不多的奇人。刘菊花天生就是个搞表演的料子,可惜发现得太迟了!她的镇定自若,简直是与生俱来!我要对她进行包装!让她快速红起来!我的那位编导朋友慷慨激昂地对我说。
果然就红了。
刘菊花的节目在市台播出后,反响强烈。人们对刘菊花对数字的超强记忆能力,极为佩服。刘菊花很快就成了名人。
后来,在我的那位编导朋友的努力下,刘菊花又多次参加了省、市电视台的娱乐节目。刘菊花在电视里,表现依然那么镇定自若:她转过身去,短暂地看一下背后那满版的数字,然后,面对观众,一字不差地背出。在聚光灯下,在阵阵掌声里,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刘菊花,坐在小镇那个简陋的发报间里,美丽动人的样子。
美中不足的是,无论编导们怎么引导,刘菊花始终改不了那唯一的缺点,她始终把“1”读成“幺”,把“7”念成“拐”……
(载《微型小说选刊》2021年19期“经典新读”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