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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现代的叶圣陶
彦 火
记得第一次去拜访叶圣陶老人,已是33年前的1979年初秋,北京香山红叶尽染的时节。年已九十三岁、霜雪毛发、皑亮白眉、银白胡子的他,精神仍健旺,侃侃而谈,有条不紊,保有中国旧时文人的气派和风范。
第一次见面,他便向我表示,他近来阅读当前出版的书籍和报刊,发现错字、别字不少,这是他过去罕见的。他还特别提到香港的报刊——叶老所阅读的报刊和书籍中,包括香港及海外出版物。叶老忧心忡忡地说,这可要贻误读者啊!
叶老说他在商务印书馆当过校对和编辑。商务出过不少青少年知识读物,如《万有文库》等,还有教科书,都不容许有错别字,否则便会“误人子弟”。他说,他所身处年代的出版工作,除了编辑外,校对是一项顶重要的职务,所以旧时的出版物,在封面或扉页或版权页上,都注有“校勘者”的名字,以示郑重。作为长期在编辑行业工作的笔者,听罢不禁为之肃然起敬。
叶圣陶在1923年当商务印书馆的编辑之前,已有长达11年的中小学语文教学的经验。更难得的是叶圣陶虽然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学者和作家,但一点也不抱残守缺和故步自封。在中国内地,他是第一个提出“易读法”的人。他亲自撰写文章指出:“现在大家都忙,挤出点时间来不怎么容易。如果只花半小时光景就能读完一篇,读完之后又觉得有所得,很有些回味,引起了好些联想,这简直是一种享受。”
其实在20世纪40年代,他与朱自清便合编了《精读指导举隅》《略读指导举隅》等书。他强调:“就学习而言,精读是主体,略读是补充;但就效果而言,精读是准备,略读才是应用。”“略读既以训练读书为目标,自当要求他们速读,读得快。”速读、易读法,在西方已有逾百年历史,叶圣陶却是最早把这种现代的阅读方式介绍到中国的人。
在新文学作家中,叶圣陶是很重视社会效益和读者效应的作家。他一再强调,在教学上,教师眼中要“以学生为本位”;编辑眼中要有读者,作为一个编辑,在编书前要“为读者着想”;作为一个作者,在“写作之前为读者着想,写作之中为读者着想,写完之后还是为读者着想;心里老记着读者才能凭借写在纸上的文字,把自己的思想和感情传达给读者,与读者交心”。这些观点可谓充满着时代活力。
叶圣陶之重视社会效益、“为读者着想”,并不是无的放矢,一味追求市场效益和迎合读者的口味。相反地,他是以严谨的编辑态度和严谨的写作态度对待的。他自己便以身作则。他写了不少作品是针对青少年读者的,如《稻草人》《皇帝的新衣》《古代英雄的石像》等童话,都言之有物、文情并茂,中年以上的读者至今耳熟能详。他的作品文笔练达,结构严谨完整,语言均经精工提炼。他自称后期“斟酌字句的癖习越来越深”,不愧为语言大师。
叶圣陶与弘一大师过往甚密,他的书法以清秀脱俗见称,我曾写信向他求一帧墨宝。1980年夏,叶圣陶老人托友人捎给我一帧条幅,那是他誊写的稼轩词:《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难能可贵的是,九十多岁的老人,仍然写得一手工整方正的小楷,一点也不马虎,“好比一位谦恭温良的君子人,不亢不卑,和颜悦色”,自有一股亲和力。
这首词是辛弃疾贬官闲居江西时的作品,描写的是黄沙岭的夜景。好一幅“明月清风、疏星稀雨、鹊惊蝉鸣、稻花飘香、蛙声一片”的田园风景画!1980年中国内地刚开放,相信叶老也为中国崭新形势所鼓舞,所以心情是愉快的,冀望祖国大地展现出一派和平、丰美而欣欣向荣的景象。
(选自《光明日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