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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桃哨
哥撂下一麻袋核桃就走了。哥叫麻山。
麻山背对着她说:“哥瞅你活得腻烦,这袋核桃该够你磨蹭一辈子吧!”盲女的眼泪就刷地流了出来。盲女14岁。
她握着核桃,呆呆的,木木的,恍如化石。
她拿起身边的钻子,捏着核桃钻起来。她知道,哥把她的命运交给了核桃。钻好,她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下。
“嘀——哩——”核桃发出滞涩的脆音,略带点不安,又略带点惊慌地消失了。她惊喜得像一头小鹿在胸口欢蹦乱跳地撞。
盲女就天天坐在院前钻呀,掏呀,刻呀。风儿掠过树林,她悄悄支棱起耳朵;河水流过卵石,她陶醉般地朝那个方向凝望着。
她看不见夕阳,看不见青青的翠竹,乳白色的炊烟动人地袅娜着。
过路的老汉牵着牛从她面前走过,总带点哀怜的口气叹道:“这娃呀,疯魔哟!”放学的孩子看着她,远远地不肯拢来。
麻山把她雕的核桃哨捎到集上,换回俩小钱。麻山把钱一股脑儿倒在她手上,说:“这是你的劳动所得,哥可是一点也没敢贪心呀!”
后来,麻山把好多好多的核桃哨捎到集上,换回的钱提留一半,把另一半交到她的手上,眼热地说:“妹子可是发了财哟!”
盲女朝旁边的破篓淡淡地一点头。“放这里了。”又自管挖下去。
麻山看看破篓子,恋恋地叹了口气。
人们不知道盲女存了多少钱,只听见核桃哨漫天遍地繁响着。
然后盲女去了一趟学校。
要不是那天京城来了一群艺术家,说是搞义演,兼吸收民间艺术,盲女也许就永远是山房前一帧淡淡的风景。
那天四乡的人都去了,热闹异常。待艺术家演唱完后,县委书记说:“大家伙有点手艺的,都献上来呀,要评大奖的!”
有个小伙子就站到场地中间,把一根唢呐吹得溜溜圆。
许多人竞相献艺,口哨,二胡,洞箫,三弦,甩花儿,秦腔,唱得天红地彤,云转树摇。艺术家们一个个默默地听着,哑寂无声。
最后上场的,是一个吹柳笛的小伙子,只见他柳笛一吮,才亮出一声儿就天朗地清;一溜儿出来,全场鸦雀无声,只有一团大白云低低地在人们头顶上伫立不动。
突然,不,仿佛是低低的,缓缓的,另外一缕亮丽的清音,越过山野,掠过柳垄,拂过湖水,一直消失在白云里。吹柳笛的小伙子收了柳笛。人们用目光追寻着那缕仙乐,最后用心地谛听云层,仿佛要把魂儿从云中拾回来。
霎时只有许多秦俑呆呆地伫立在这块曾经铁马金戈的古老土地上。
那缕清音陡地一颤,似乎钢绳倏地一抖,甩出个大花儿。一串音符九曲百折,又刷地把大地上的一切带往天堂。人们似乎肋生双翼,缓缓升上天空,只觉得玉袂飘飘,异香扑面,如痴似傻地跟着渐去渐远。
艺术家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突然哑着嗓子发一声喊:“留住他,他已经走远了!”
人们才如梦方醒,着了魔一般一起向左奔去,白发苍苍的老者跑在最前面。跟了半里多路,前面一带柳后,柳丘中,一位白衣少女飘然而立。山上,柳丝细细,白云依依。
老者道:“请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朱唇轻启:“小女无名无姓,人皆称我盲女。若没有别的事,我要走了。”
老者道:“你……你怎么不来献艺呢?”
少女昂然答道:“好孬自有评说,名利于我如浮云。”
老者不肯罢休:“那么,你肯不肯留下来,随我们义演呢?”
少女缓缓摇头:“我所到之处皆义演。”
老者叹道:“真乃冰雪一款,朝霞一袭。”抬眼时,早已不见盲女踪迹,唯见水阔烟蒙。众人面面相觑,感叹不已。
麻山回到家,收到村小学一封感谢盲女捐资助教的信。手攥信函,不觉泪流满面。
(选自《中国最好看的微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