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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刺绣
(乌克兰)尤里·维尼楚克
在我的记忆中,祖母总在刺绣。
起初我对她绣的东西不太在意,直到有一次,我发现她把我家窗边的一棵樱桃树绣成图案后,那棵樱桃树竟然消失了。那是一棵老而干枯的樱桃树,有几次祖父想砍掉它,但不知什么原因没见他动手。
从那之后,我又陆续发现有一些其他东西也伴随着祖母的刺绣消失了。
比如说,那条曾经四处游荡的野狗。以前一到夜里,这条狗就狂吠不止,街坊邻居都在诅咒它,小孩出门得有人照看着。街坊们抓过它几次,但它跑得很快。还很狡猾,每次他们都空手而归。不过现在,大家已经有一周没见到那条野狗了。当然,它可能已经死了,也可能去了其他地方。直到有一天,在祖母绣的一只枕头上,我看到了野狗的图案。
那时候,我就全都明白了——任何东西,只要被祖母绣下来就会马上消失。
我忍不住把这个发现告诉祖父。祖父耸了耸肩,说∶“那又怎么样?这些我都知道。”
“为什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好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祖父看着我,脸上带着温暖的微笑。继续说道∶“那时候战争刚结束,他们开始抓人。每天晚上,他们用马车把抓到的人运到西伯利亚。监狱里挤满了人。你知道他们看加利西亚人的那种眼神……只要发现谁有一丝可疑的地方,就把谁投进监狱。我就是这么被抓的。你祖母不知道怎么化解悲痛,可怜地在监狱附近来回徘徊。一天晚上,她满怀悲伤,坐下来开始绣东西。监狱的模样在她脑中挥之不去,于是她开始绣监狱。绣四周的围墙。绣门卫和狗……关在监狱里的人怎么睡得着?我们躺在那里。想着心事……夜渐渐深了。牢房的墙壁突然消失了。监狱四周的石墙也不见了,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坍塌了。我们爬起来,拼命往各处跑……开始,我们并不知道监狱的消失和你祖母的刺绣有关,都以为是圣母显灵……可是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我们的猫不见了。‘汉努西娅,’我问你祖母,‘马兹克去哪儿了?怎么找不到它了?’我看了一眼桌上放的刺绣上面的图案正是我们的马兹克,我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我拿起剪刀,把刺绣拆了。当我拔出最后一根线的时候,我听到了‘喵喵’的叫声!是马兹克!‘瞧,’我说,‘汉努西娅,现在你真的遇上麻烦了!被你绣过的东西,都会马上消失。’她不相信,还嘲笑我。我让她绣自家花园里的稻草人。你猜怎么着?她绣下来后,稻草人一眨眼就消失了!她总算相信自己有特异功能了。从那以后,她变得小心翼翼,不愿失去的东西不绣,不是故意想让它消失的东西也不绣。”
后来,除了我和祖父,邻居们也知道了这个秘密。他们开始回想以前有没有得罪过我祖母,其中有个邻居叫顿约,他想起曾经从我家鸡棚里偷过一只鸡,于是鼓起勇气找我祖母忏悔,同时还带来一只鹅作为补偿。祖母看他态度十分诚恳,便宽恕了他。
没想到第二天,布斯利太太跑来找我祖母要鹅,原来顿约送的那只鹅是她家的。但是有趣的是,后来那只鹅又被布斯利太太送回来了。她拿着鹅,对我祖母说∶“汉努西娅夫人,请收下这只鹅,我求你可怜可怜我,把我丈夫绣走吧。我快被那个酒鬼逼疯了。”
我祖母最恨酒鬼,她没有多加考虑就开始绣布斯利先生。一个星期还没过去,布斯利太太又带着一只鹅,跑我家来恳求我祖母把布斯利先生还给她。
“我不会把图拆掉的。”祖母冷冷地说。
“上帝啊,”布斯利太太开始抽泣,“我现在成了什么?寡妇也不是,女仆也不是!”
“就算有一只鹅跑过来啄我屁股,我也不拆!”祖母发誓说。祖母拿出绣花布摊开放在桌上。
“不过送了一只公鹅,你的丈夫就变成刺绣了。瞧,我还特意把他的腿绣歪了,一眼就能看出他喝醉了。现在你想让我拆了它?”祖母说。
“我丈夫没那么糟糕,”布斯利太太哀号着,“有时候,他也会去打水……去店里买牛奶……”
“嗯,”祖母朝她挥了挥手,说,“你自己来吧,别蹲下来求我!”于是布斯利太太把刺绣拆了。
第二天,布斯利先生喝得烂醉如泥。他让家里白白损失了两只鹅,布斯利太太简直被他气疯了。
祖母把头探出窗外,喊道∶“你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再喝酒,我立刻就把你绣回去!大不了让你太太再送两只鹅!”布斯利先生张嘴想说什么,但想想还是不作声为妙。
(杨靖译,选自《冰冻时间之窗》,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