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面的文章,完成下面小题。
你是排长我是兵
①总是想起老韩,《人民文学》的同事私下里也叫他“韩排”,因为他在部队当过排长。
②我当兵那年,老韩已经是排长了。我的排长是山东人,和老韩很是相像:皮肤黢黑,身量高挑,话也不多。排长日常和兵住在一起,如果是大通铺,会睡在炕头或炕尾。他平常会斜挎一支带皮套的五四式手枪,在兵眼里,非常威风。我对排长由衷的敬慕,和他的这一英姿极为有关。晚上,他会把手枪挂在炕头的挂钩上,我几次想把玩一下这支令我神往的手枪,只因排长不怒自威,没敢。
③怎么认识老韩的,记不清了,应该是在一次作家聚会上。反正,一聊天就生出几分敬畏。他与排长都姓韩,神情举止又酷似。于是,就像玩旋转木马,在我心里,一种距离一下子定格了:他是排长我是兵。
④那时,老韩是《人民文学》二编室主任,已是极有名的作家。我也曾读过一篇他的散文,字字珠现、文采飞扬、大气磅礴。很少见老韩滔滔不绝,一般作“嗯”“啊”的点头状,间或发几句宏论,自带气场,总是一副很深沉的样子。
⑤我曾在一家刊物主事,刊物发行不好,眼瞅着要黄摊儿。为了扭转被动局面,我策划了一个电视专题片进行营销,需请一位有影响力的作家出镜,为刊物说几句好话。我立即想到了老韩。我很不好意思开口,因为一分钱劳务费都没有,加之老韩性格一向高傲,我担心他会不情愿。可急着录制,便向他讲了我们的窘况。“得,别说了,我去。”第二天他很早就来到杂志社,录制完已近中午。我十分过意不去,说:“老韩,中午请你吃饭吧。”老韩一笑:“穷得都叮当响了,请我吃什么饭呀,给你们杂志社省俩钱吧!”说完,一偏腿,飞身跨上自行车,疾行而去。
⑥我对老韩敬重有加,除了他与我的排长在形象上重叠,让我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印象外,还有一个原因。那是1995年初冬的一天,天朗气清。老韩突然给我电话,电话里风轻云淡地说,你写篇稿子吧。我喜出望外,立马投入采访,完成了报告文学《世纪之泣》。在1996年7月的《人民文学》发表后不久,老韩告诉我作品获奖了。我永远难忘那次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十分盛大的颁奖仪式。过后和老韩闲聊,我说我有一个“世纪三部曲”写作计划,老韩听了点点头,平静地说道:“你写吧,我都用。”他说话的语气波澜不惊,就像我当年在连队当兵,排长在晚点名时肯定了我两句。
⑦我的眼前展开了一幅诱人的画卷,我像一只即将放飞的雏鹰,对未来的世界心驰神往跃跃欲试。
⑧这以后,又给过老韩几篇稿件,也无一退稿。现在回想起来,上世纪90年代,是文学的黄金时代,各大名刊更是文学爱好者心中的圣地。对于一个没什么名气的文学写作者来说,有“国刊”之誉的《人民文学》会上门约稿,几次投稿都被采用,该是一份多么厚重的信任和荣幸!
⑨其实老韩牛得很。老韩有两句“名言”:一句是“《人民文学》发一本也是大刊”;还有一句是“我从不轻易约稿,愿意写就给我,不愿意写决不强求”。1997年我调入《人民文学》杂志社,和他在一个办公室,更是有机会领略到了老韩的磊落和风骨。一次他接电话,只是简短的几句对话,听得出对方是因为一篇稿子和他套近乎。老韩表情有些不耐烦,应付了几句,见对方仍不挂电话,脸一下拉下来:“稿子用不用有标准,质量不行,你说出大天也没用。”挂断电话他“喊”了一声,眉峰一挑:“一切以质量说话。行,发;不行,谁来了也白搭!”
⑩老韩退休后,依然风风火火,经常看到他出席各种活动的信息,似乎更忙了。他就像一瓶陈年的老酒,岁月没有影响它的品质,反而越来越显珍贵。后来得知他猝然离世,我心一颤,如同被风雪覆盖的旷野,寒冷而凄凉。
⑪我和老韩虽然不在一个部队服役,但在我的潜意识中,一直视他为我的排长。我忘不了当年排长晚上为我盖被的情景,忘不了他白天带我训练的情景,忘不了他在我窘困时鼓励我的情景。老韩与我排长的形象又一次重叠,老韩是我的同事、兄长,更是我的战友。
⑫在我心里,有一种关系永远不会改变:你是排长我是兵。
(选自《光明目报》,作者杜卫东,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