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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一:
“丽”在中国美学史上是一个相当开放的审美范畴,用以评物、品人或鉴赏文艺作品的形式美感和艺术风格,是中国古典美学的重要审美范畴之一,贯穿中国古典美学的整个历程。
中国古典美学范畴的诞生,大多建立在人对自然与人事的直观体验基础上,是人对客观现象的感官经验的审美升华。“丽”作为美学范畴的确立,经历了一条由“评物”“品人”到“赏文”的美学历程。
“丽”之本意是旅(俗字写作“侣”)行,即两两并驾而行。许慎《说文解字》说:“丽,旅行也。鹿之性,见食急则必旅行。从鹿丽声。”所以“丽”又有偶对之意。由于“丽”指一物附着于另一物,故又引申为人或事物形式的美好。如楚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云:“体貌闲丽,所受于天也。”战国以后,“美好”“华丽”之义作为“丽”的核心义项逐渐固定下来,而“偶对”“附着”等义也包含在“丽”的核心义项中。
“丽”作为审美范畴运用于文艺批评领域最早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韩非子·亡征第十五》曰:“喜淫刑而不周于法,好辩说而不求其用,滥于文丽而不顾其功者,可亡也。”韩非子强调文学的功用性,认为过分追求文辞的华丽是亡国的征兆。此处韩非子的目的虽不在于进行文学批评,但“丽”客观上已进入文艺批评领域。
两汉时期,由于文士的独立存在,辞赋的兴起,文章概念内涵的日趋专一化,文学“丽”的特征和审美情趣也被揭示出来。此时“丽”在文艺批评领域的运用更为频繁,人们多用“巨丽”“壮丽”“弘丽”“侈丽”等词汇来评价汉赋的辞丽。汉代文人对汉赋的丽美特征的自觉追求和一群以“丽”为骨干的子范畴的高频使用说明了“‘丽’作为审美特征和审美情趣得到普遍认同,构成了时代的审美风潮……昭示着文学开始用美来规定自身。同时也标志着‘丽’本身作为一个美感形态已经形成”。
汉魏六朝时期,“丽”范畴逐渐走向成熟和兴盛,并成为六朝美学的外在形态,确立了它在中国美学范畴中的核心地位。“丽”范畴的能产性和衍生性得到了空前的扩大,派生出众多以“丽”为核心的审美范畴,如“绮丽”“清丽”“雅丽”“艳丽”“遒丽”“靡丽”“巧丽”等,预示了“丽”作为文学批评的审美范畴愈益活跃的前景。
在中国古典美学中,“丽”范畴处于较高位置,并在其自身的历史流变中积淀了深厚的美学内涵,具体而言可分为三个层面:文辞之丽、情思之丽和生命之丽。
文辞之丽是“丽”范畴的最基本特征,它是“丽”的表层内涵,古典文论中用“丽”多取此义。如《汉书·艺文志》:“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此“丽”即指文辞的华丽,但因西汉诸家之赋多缺乏真情实感,故其文侈丽,实为文病。情思之丽是“丽”范畴的深层内涵,它决定着文辞之丽的成败。《文心雕龙·情采》:“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作家之文只有本乎真情,发乎性灵,其文才能美丽自然。故北宋范温《潜溪诗眼》云:“巧丽者发之于平淡,奇伟有余者行之于简易。”文辞的巧丽正是情感自然而然流露的结果,虽看似平淡却丽美无比。然而,无论是文辞之丽还是情思之丽,都是人的生命之丽的外化。生命之丽才是文学艺术具有审美价值,并得以长久流传的内在根源。
在中国文化中,生命之丽的状态是一种无拘无束的精神自由状态,它是古代士人阶层的理想人格的本质特征。这种自由状态可以从艺术和人生两个方面显现出来:就艺术而言,它表现为对一切艺术法则的摈弃,在情景交融、主客冥一的艺术意境中感受主体心灵的净化,体验宇宙生气之跃动,这正是中国艺术之“丽”的中核;就人生而言,它表现为对一切名教伦理的解构,在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心灵世界中寻求个体精神的解放,领悟万物生命之自由,这正是中国文化之“丽”的内质。综合上述对“丽”的审美内涵的分析,一言以蔽之,“丽”正是生命力之自由的感性显现。
(摘编自胡碟《古典美学范畴中的“丽”》)
材料二:
陈寅恪先生说陶渊明不仅“文学品节居古今之第一流”,而且“实为吾国中古时代之大思想家”。他对个人与社会、有限与永恒、存在与意义的把捉,并不是经由严密的逻辑推理,而是来自心灵的深微体悟,因而,他的诗文所呈现的也不是一种精深严谨的思想体系,而是一种旷达的人生态度,一种洒落的生命境界。
清人钟秀论陶首标“洒落”,“洒落”二字的确道出了陶渊明生命境界的主要特征,南宋陈模早已称道过陶的“胸次洒落”,稍晚于钟秀的毛庆蕃也对陶的“素怀洒落,逸气流行”赞叹不已。晋人用“洒落”一词来描绘树叶的摇落飘零,后来人们又用“洒落”来形容人自然脱俗的仪表风度。就现存的文献看,以“洒落”来形容人的内在心灵或精神状态最有名的例子当是黄庭坚的《濂溪诗序》:“春陵周茂叔人品甚高,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洒落”在这儿主要指一种澄明、淡泊而又高远的境界。《饮酒》之五就是他洒落胸次的生动展现: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东坡题跋》卷二《题渊明饮酒诗后》评“采菊”二句说:“因采菊而见山,境与意会,此句最有妙处。近岁俗本皆作‘望南山’,则此一篇神气都索然矣。”“望”属有意——好像诗人自性亏欠而求助于外,特地在寻求美景的刺激;“见”则无心——诗人的自得之趣存乎一心,丝毫不关乎见不见南山,既随意而采东篱的秋菊,亦无心而见远处的南山,这是生命自身的嬉戏与自娱,是精神无拘无束的自由与洒脱。诗中的境由心起而不是心由境生,是“胸有元气,自然流出”,是因有自得之乐而采菊见山,不必有待于采菊见山才获自得之乐。只见南山耸秀,秋菊迎风,山气飘拂,夕鸟飞还,顿时一片化机,天真自露,与天地同流,与万物归一,这是诗人生命存在的自由洒落,也是他本真存在的澄明朗现。
(摘编自戴建业《洒落与忧勤——论陶渊明的生命境界及其文化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