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阅读Ⅱ
刘半截
吴金良
刘一杰原名刘杰。这名字,太容易撞车。上小学的时候,一个年级就有俩刘杰,外加一个刘婕。三个刘jié,经常把老师都弄蒙了。他爸爸心生一计,给他名字中间加了个“一”,笔画少,区别大,挺实惠。
刘一杰当年插队回城,不知通过什么关系到了报社。我到报社的时候,他已经是发行部的老职工了。行业报,发行部就是个摆设,实际上除了文字工作什么都管。以致好长时间,我都以为刘一杰是烧茶炉兼管收发的杂役。
茶炉不大,刘一杰每天早起捅开火,添几铲煤,水烧开了,关上炉门就干别的去了。别的是什么呢?前院有个小花圃,他侍弄花草;后院有几棵柿子树和枣树,他扫树叶。扫地属于搞卫生,这个业务一延展,他就把各办公室和编辑部的卫生工作也包揽了。这也不错,那些废报纸废.信封和不用的来稿,几天就能搜罗一麻袋。街上有收废品的,每个周日来一次。
他家就在报社收发室后面的套间里,老婆孩子,三口人,两间房,挺滋润。
名字实惠,日子滋润,工作轻松,我们都很羡慕他。他自己也挺满足,快四十了,又没文凭,在报社干不了什么,这个位置挺适合他。
刘一杰抽烟,在家抽烟总是抽一半就掐灭;再想抽的时候拿新的。等到上班,他烟盒里装的都是抽了半截的烟。报社烟民不少,惯例是彼此散烟给大伙抽。刘一杰就免了这个程序,不用散给别人了。因为他烟盒里都是半截烟,那是不能给别人抽的。时候一长,我们都看懂了他的小心思。刘和留同音,于是我们开玩笑,说你这家伙连一杰(截)都不够,你就是个刘半截。
私下里,刘一杰跟我抱怨:老婆限制我抽烟,两天一盒。我要给你们散烟,一天两盒也不够!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过于节俭。比如,每逢周末,他就回父母家,把攒下的脏衣服、床单被罩之类的拿回报社,大洗特洗。偶尔有人看见,他就解释:家里没地方晾晒。
报社老职工说,老刘是太节俭了。当年搞对象,天儿热,女友要吃冰棍,他也只买一根。自己不吃,还编个理由说牙疼。趁女友不注意,找个水管子喝凉水。
节俭成习,导致公私不分了。那年我们到郑州开发行会,编辑部和发行部去了十来个人。领导认为刘半截会管钱,就让他管着差旅费。领导说出门在外怕上火,让他买点水果给大家吃。结果他转悠半天买回来一堆烂梨,说是用刀子削一下更好吃。气得我们集体罢吃。他惹不起我们,又怕糟蹋东西,把这些烂梨洗净削好,煮了两大锅梨水,号称这个更败火。念在他诚心诚意兢兢业业的份儿上,我们也只好喝了。
最气人的是我们该回北京了,让他去买火车票。他买回来的票,时间不好就不说了,还是站站停的普客,还无座。领导拍案质问:刘一杰,我可是能坐软卧的!咱就算不讲究那个,你好歹也给大家买个有座位的票吧!你怎么想的?
刘半截也是被领导训斥惯了,坦然道:我也没注意有没有座,我就从上往下捋,哪个便宜买哪个。反正都是到北京,干吗多花那个冤枉钱呢!
结果,我们基本上都是站了八个小时到北京。
领导给他下评语:这人把省钱当作唯一目的,从不考虑性价比。所以,他办不了大事;但是.小事交给他,尽管放心。领导果然交给他一件小事,让他做了发行部主任。只一年时间,发行业绩平平,但是发行费差旅费省了一万多。他还自鸣得意:节流相当于开源。
刘半截比我早退休几年。春节,我俩喝酒。酒至微醺,他也不忘炫耀,说他请了个半价保姆照顾老妈。细问,就是小时工,每天给老太太洗洗换换。别的事,都是他做。他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我说你节俭一辈子了,还这么想不开啊!再说,那是你妈,你也这么省着?
他猛喝一口酒:兄弟,我父母早殁了。现在这个是我当年女朋友的妈。我们都要领证了,女友得了白血病,走了。留下一个寡母,你说,我不管谁管?
我愣住,无言以对。他笑笑说:老太太九十多了,糊涂了,也不认得我了。我就好人做到底,给她送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