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 大 师
刘兆亮
老傅喜欢定点在一个位置拍植物,像是一把锁总喜欢待在门扣地方,而这里,恰恰是一扇门或一个城市的某种重要地带。
终于有一年,他拿出潜心之作——西湖边的一棵树,一举获得全球摄影最高奖的荷赛奖。
于是,大家都开始管老傅叫大师,见到本人叫, 见到照片也叫。
老傅成为大师后,便在城市北郊布置了一个工作室,最大一间是冲洗照片的暗房。
工作室边上颓败,荒芜,【A】可秋天的狗尾草,总能在风中把阳光撩拨得魅力缤纷。老傅就是想借小植物拍出大意境。
老傅想,内心再静一些,再静一些,超越西湖边的一棵树的片子可能就出来了。(7)某天夜里的十点钟,他在暗房冲洗照片的手抖了一下,造成冲出的照片失去光影水准。
他托照片的食指是被暗房上顶一个沉重而笨拙的钢琴键给弄的。楼上那户人家, 恰好在暗房头顶,有架钢琴,每晚都在十点准时响起,老傅的安静被沉闷的琴声侵占了。
笨笨的钢琴声过后,便是“吱吱呀呀”的纤细二胡声,两种乐器交替,要到夜里12 点才停歇。而乐器声落,准有“嘣嘣嘣”的拖鞋声,老傅停下手里的活儿听楼上琴声之后的一来一回,两趟脚步声,一趟是碎步,心情有点儿小兴奋走出的那种声音,一趟则是缓慢,充满思考与疲惫,两种脚步声都像是贴着老傅的头皮在走。
这种情况持续了大半年,老傅常待在暗房里,再望望窗外,感觉天上的星星, 都是那些杂乱的音符飘上天空的。
白天,再路过河边的茅草地时,【B】看到那些狗尾草在风中左右摇摆,再怎么拍,都是一堆杂草。这可怎么办呢?
直到有一天,他呆站在路边一棵草前,看到一个男子骑着自行车,驮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拉着二胡,声音也颠簸起伏。自行车后座上,焊了一个钢架的座椅,小女孩两只手抱着二胡,在宽阔而安稳的后座空间里,左右开拉。
老傅挂着相机,紧跟着快走,想拍,但就是下不了手。自行车进了老傅的小区。
老傅想:这个拉二胡的小女孩,不会是住在自己楼上的吧?他听到骑自行车的人说:“快用钢琴去校音准,老师说,就差一口气了。”
不错,那个小女孩,就是楼上的钢琴加二胡的声音制造者,这是一个勤奋而可爱的小女孩。当晚,老傅觉得钢琴声是乱了点儿,但二胡声已显美妙。后来,他在车库边上,看到了那架带钢架座位的自行车,他轻轻摸了摸座椅,转身开车去买了三双麻布软底的拖鞋,悄悄放在了楼上的门口,上面写着:这是送给你们的静音拖鞋。
第二天,老傅听见敲门声,看到了一家三口,都是笑呵呵的,很是歉意的那种。小女孩先说,叔叔,对不起,打扰你了。最后面的女人张了张嘴,要说的话,又歉意地笑回去了。
男子一脸的憨厚,搓着手,持续地笑,只说了一句,钢铁工人出身,文化嘛,没有,不注意别人感受……
还是小女孩说话灵清,她说,自己要参加二胡大赛,老师说她以后没准能成为大师。这次比赛就是起点,钢琴校音准,爸爸从朋友家借的,比赛完了就还过去。看楼下经常没有光,以为没住人呢!
老傅笑着说,没事,哦,大师,好的,一定会的。女子望一圈三个人的拖鞋, 说,他是等孩子练完,过去和她说一声,拉得好,拥抱她一下,就睡下了,拖鞋不好,底硬,十元三双……
这一家三口,退了两步,一齐向老傅深鞠一躬,后退时,他们都把鞋底粘住地移动,想不发出声音。
老傅把自己像锁扣一样定在某一个位置,隔三岔五这辆焊钢架的自行车从远处走来,【C】老傅都会按下快门,连同风中的狗尾草,以及骑车的男子朝着老傅的憨笑。
老傅觉得,某一次闪动快门声中,“咔嚓”把二胡声也拍了进去。他想将这张照片冲洗出来,装进兜里,陪他自信地走向荷赛奖的领奖台。
(选自《连云港文学》2020 年第 1 期,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