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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维修师
阿 英
快跑,你又要迟到了。
小禾把书塞给我,冲我使劲儿挥挥手。小禾瘦得像一把柴,头发又黄又稀。她的身后,是几只吃草的羊。
从家到学校,有好几里路。每天我都会起晚,胡乱啃几口饼,书包拍打着屁股,奔出院门。跑完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就到了一个长满草的小山坡。小禾每天等在那里,把我的课本还给我。我放学回来,再把书借给她。
我曾问小禾,你咋不上学?
小禾答,我爹说了,让我好好放羊,等羊长肥,卖了钱,就供我念书。
小禾的娘有些痴傻,整日瘫在炕上。小禾除了放羊,还要做饭、哄弟弟。弟弟不到一岁,一醒来就哭。小禾把一小碗粥热好,放勺白糖,搅匀,尝尝温度,喂弟弟吃。弟弟尿了拉了,给他换被子,哼儿歌哄他睡。弟弟睡着了,她又要忙着洗洗涮涮。
小禾上不了学,就借我的课本看。被我揉烂的书,她总能变得平平整整,还有一股香味。
小禾一钻进书里,她爹就吼,一个女娃,学那没用的作甚?能变出饭来?
小禾抽噎起来。我安慰她说,要不是怕老师拿教鞭抽我,就送给你了。
小禾抹掉眼泪,翻开一页,说,这些星星画得不好看,我改了改。
我低头细看,也发觉,书里的星星确实呆气,蹲在纸上,像笨笨的甲虫。小禾只用铅笔在边缘轻扫几下,星星就不一样了,似乎在拖曳着光芒飞行。
小禾的这根铅笔,是用蝉蜕换来的。放羊时,她爬上树,寻找一种金色的蝉蜕。村东有个老中医专收这个。
你们教室里,有星星吗?
我想起屋顶黑褐色的椽檩,夏天漏雨,冬天灌风,常有蜘蛛吊下来。
我梦见教室里长满了星星,小禾幽幽地说。
我望着小禾,星星好像在她眼底闪耀。我忍不住撒谎说,嗯,星星有时会飞进来。
升五年级后,学校担心我们考不上初中,就安排了晚自习。那时候没通电,大伙儿点蜡烛背书。我跟同桌说好,俩人合买一根蜡烛。天一黑,教室真有星星了。
每天下了晚自习,我才能把书给小禾。她只能夜里看书了。我想切下一截蜡烛送给小禾,同桌舍不得。
小禾求爹买蜡烛,她爹骂她,不务正业。
小禾哭了,说,村里的姐姐们都是小时候放羊,干杂活儿,哄弟弟;大点儿了就去外面打工,月月寄回钱;再过几年,回老家,嫁人,收笔彩礼,给弟弟盖房娶媳妇用 ……我不想这样。
哪家女娃不是这样?小禾爹踢翻一只凳子。
小禾的这些话,让我想起我姐。她只有过年时,才能回来几天。她在厂里,每天要踩十二小时缝纫机。我不由得难过起来,对小禾说,放心,我有办法。
我跑去教室。每张课桌上,都凝固着前一晚淌下的蜡油,扁扁的一小块。我拿铅笔刀小心刮下来,包在纸里,连米粒大的碎屑也没放过。有同学忽然说,你爷爷不是木匠吗?你会雕刻吗?给我的蜡烛刻条龙吧。他可能想起了评书里的盘龙柱。我心中一喜,这样的话,就又能刮一些蜡下来了。我用尽平素所学,刻了一条胖龙,又把残渣细细收集起来。
下了自习,我去找小禾,小禾爹呼噜打得山响。我小声说,快,把你爹的酒盅找出来。
我把蜡块压到酒盅里,埋进一根棉线,露个小头。火柴一擦,急吼吼地把一簇小火苗喷出来。那根棉线却懒懒的,不理它。火苗委屈了,缩成一粒小圆球。我向前捅捅火柴,火苗朝棉线拱过去。棉线先是害羞地瑟缩起身子,而后舒展开,尝了尝味道似的,舔了火苗一口。随即它有了精神头,把脑袋伸进火焰中心,几缕纤维变得透亮。火柴棍枯萎打卷了,棉线的脑袋上顶了一颗亮亮的豆子。随着我们的呼吸,那粒小火豆前滚一滚,后滚一滚,像小羊羔在玩耍。棉线身下的蜡块越来越软,彼此抱在一起。
小禾展开书,兴奋地看起来。
我用烫疼的手指,从她额头拽下几根燎焦的头发。
从此,班里的蜡烛被我雕成各种造型。但我并没有刮得太狠,我还给蜡烛们整容,将多出来的部分削下去补到凹陷处。同学给我取了个绰号:星星维修师。
不久后,父母带上我,去外地做生意,我再也没见过小禾。听说,她爹卖掉了羊却没真的供她念书,小禾哭得撕心裂肺,绝食好几天。
参加工作后,我又听说,小禾后来真的上了学,考到师范学院,毕业后回乡支教了。
我回去过一次。校园里的操场像开满了花朵,女孩男孩一样多。
推开教室的门,我不禁惊呆了——屋顶染成天空的样子,是梦幻般的宝石蓝,饱满的云朵像胖乎乎的绵羊。最引人注目的,是云朵间的星星,每一颗都不一样,但每一颗都那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