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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花的筵席
“这会儿变成拇指姑娘也嫌巨大咯。”我连晃脑袋。
事情要从一朵叫阿拉伯婆婆纳的小花说起。
疫情期间自我封闭数日,复工那天傍晚,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菜园去摘菜。刚下完雨,空气湿润而清新,白鹭翩飞,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小虫藏于深草中吟唱。那声音孜孜不倦的,让人进入一种安静而平和的语境。摘完菜,才注意到身旁参差丛生的看麦娘。菜地多日无人打理,已长满杂草。
看麦娘是儿时就识的草。只记得稻子生长时它也跟着密织于水田,等秋收后满地苍茬,它依然矗立其间随风舞蹈,仿佛是稻田生态中不可剔除的一部分。拿起手机想将之拍下,来回寻找合适的主体和角度,走到篱笆门边,却劈面遇见一片繁密的阿拉伯婆婆纳。
一开始入镜的只是其中一朵,待镜头移动,才发现一小簇一小簇绵延成片。低下头,只见一片片蓝紫色的脆薄花瓣,瓣缘绘有整齐的竖线条纹,似一双双睫毛。风吹过,如大地上扑闪着蓝色眼睛,又如蓝色的流水筵席在绿草中蜿蜒。为何我刚进门时竟没发现它们?它们那样小,似乎又有意用这种“小”在示威和命令,令人放下身段,俯首帖耳。
是的,再俯下一点,我目不转睛,几乎要屏住呼吸。工笔画的纹理,油画的色彩,裙裾般的构造,小花将脸庞朝我完完全全张开,空气变得更为静谧。此刻,很难不让人想到万物有灵。
这个傍晚,我和菜地里27种野花一一打过了招呼。回家倒床欲睡时,闭上眼睛,星星点点竟全是米粒大的花儿。
“阿拉伯婆婆纳细小的种子混入人们鞋底的泥土,躲进航运货箱的缝隙,随着人类的活动而漂流过海,迅速散布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用识花软件看详情,惊异于它粘在鞋底漂流四方、落地生根的生命力。似乎所有的野花开放都是如此随意和偶然,一只小鸟衔着它的时候不经意掉落;一阵清风吹过,籽粒敲打进泥土。并不需要目光垂怜或在意,亦无须播种、施肥、打药、培育。有土壤就行,扛旱,耐寒,经受风雨雷电侵扰,它们亭亭于纷杂的荆棘丛中展露笑颜。农人自田间归家,在一丛嫣红上蹭掉鞋上的泥土;刚忙活完的老牛匐于青草上饕餮,齿缝间隐现几点粉紫,亦没有人会放在心上。
野花,就这样生长着,在稻田、阡陌、菜园、水岸、山坡、竹篱,也延伸到石阶、砖缝、院落、屋檐,一些无人居住的破败老屋,乃至边陲沙漠和南极冰雪。似乎有了它们,土地就不会呈现彻底的衰落与荒芜。野花离离,守着我们无从知晓的秘密。
有一段时间痴迷于插花,从花店买来一篮篮的清丽斑斓,却每次总是惘然。当你把花枝剪下的时候,接下来的日子只能目睹它一日日地枯萎。越是娇艳的花朵,枯萎时越是令人不忍直视,晦暗,蜷缩,乃至发霉、长毛,最后只能弃之如敝帚。末了才发现旁衬的那点点野花还生机盎然。
或许因为它小,所需的水分和营养不多;
或许因为它足够小,不需要承载那么大的欣喜或哀愁,却恰好能与你的心尖产生一缕轻微的共振。
人类与野花的有意识连接,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
牛首人身的炎帝神农为解黎民疾病之苦,孤身钻进深山老林,遍尝百草。后世托其名所作的《神农本草经》,亦是中医药理的渊薮。“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千百年来,崇山峻岭之中,总陆陆续续有人肩背竹筐,手持小锹,遁入云雾中,与野花之精灵亲近,度过一段艰苦却洁净的时光。
造物主有他的用意,从不遗漏每一处微不足道。有些野花生来具备药性,用于养生或治疗病症;有些则在荒年被当作野菜煮食,喂饱了祖辈父辈的辘辘饥肠。而今,追求生活品质的人们,越来越往来路追溯,盘餐烹野花,或摘其烘干泡清茶,别有一番野趣;更有爱美人士将其制作成精油或蒸馏香水,恨不能里里外外溢着一份大自然的清芬。
不是谁都能活成雍容华贵的牡丹,或灼灼其华的桃杏, “大多数”和“不起眼”是常态,却并不意味着卑微。正如没有野花的大地,像失去了呼吸和张力。此刻,身处疫情中的我们,不正是这一朵朵、一簇簇的野花吗?我们不能冲上前线,同样可以从容地发出力所能及的光热,虽然微弱,但彼此呼应,汇成粼粼的花海。
春天的脚步会如期而至啊,已是万物生发的三月。先干了一杯野花的琼浆,至于那些隐忍的,静默的,炽热的,且留给虫鸣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