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文本一:
家
曹禺
[是午后二时的光景,宾客们正在用喜酒,新娘的花轿就快要抬进来了。]
觉新:(沉浸在苦痛的思索里,几乎未留心她们已经出去,恍恍惚惚地踱来踱去,顺手取起一枝梅花,望了望,又苦痛地掷在桌上。沉闷而忧郁的声音,低低说出来)啊,如果一万年像一天,一万天像一秒,那么活着再怎么苦,也不过是一睁眼一闭眼的工夫。做人再苦,也容易忍受啊!(略顿)因为这一秒钟生,下一秒钟就死,睁眼是生,闭眼就是死。那么“生”跟“死”不都是一样的糊涂?就随他们怎么摆布去吧!反正我们都是早晨生,晚晌死,连梦都做不了一个的小蠓蠓虫。唉,由了他们也就算了。(到此仿佛完全静止,突又提起精神。)不过既然活着,就由不得你想的这么便宜。十年的光阴。能自由的人也许觉得短促,锁在监牢里面的,一秒钟就是十几年见不着阳光的冬天哪!(深深地)活着真没有一件如意的事:你要的是你得不到的,你得到的又是你不要的。哦,天哪!
[觉慧抱着一大束梅枝,由正中门生气勃勃地走过来。]
觉慧:大哥,鸣凤呢?
觉新:出去了。(长嘘一声)
觉慧:(笑着)大哥,我就怕看你做成这么一副受苦受难的耶稣相。
觉新:(苦笑)是做么?
觉慧:(鼓动地)那么,你为什么不闯一下呢?
觉新:(沮丧地)有什么个值得?死就死了,我们生下来就为着死的。
觉慧:(不觉放下梅花,同情而兴奋地)就这么悲观?大哥你就这么看得透?生下就为着死?(突然愤慨地)我们活都没活够,祸都没闯够,我们……
[远处忽然鞭爆大发,一阵非常热闹的唢呐声,夹杂远远人们的喧嚣。]
觉新:(不觉立起)这是什么声音啊?
觉慧:(讽刺地)这就是活着的声音,大哥的新娘子大概是到了。
女仆们:轿到了!……新娘子来了!……快去看!走啊!到了!到了!
黄妈:(一路嚷嚷着)好了,好了,新娘子到了,花轿到了。(对觉新笑嘻嘻地)大少爷,这可该吃你喜酒了。快出去,快戴上花,接新人吧。(走近要为觉新戴上)
觉新:(不觉闪避着)黄妈,我,我有点闷气。你,你先出去给我倒杯茶来。
黄妈:(连忙)也好。(立刻由偏门下)
觉慧:(方才已跑到正门外望,现在忽然跑回来。急促而痛切地)大哥,大哥,你再想想吧!这是你一生的事情啊!(急切)你,你,你就闯一下吧!我劝过你四次了,我给你预备过!(匆促地望了一下)你,你现在决定走。还来得及……
[由正中门跑进觉民和琴小姐。两个人也都是气愤愤的。]
觉民:(欣喜地)大哥,你在这儿!我们到处找你,你好一点了么?
琴小姐:(踌躇地)大哥,新娘子已经在大门口啦,你,你还不去?
觉慧:(认真地)琴表姐,你忘了跟我们一块儿在这屋里读书的人啦?
琴小姐:(诚挚地)我,我怎么会忘记梅姐姐?(深切的同情,望着新)不过事情已经延迟到现在,我,我简直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觉慧:(固执地)有,有办法,有!只要有决心!(忽然)大哥,你不能再犹疑了,(恳切地)这不是人家的事啊!
觉新:(仿佛自语,长嘘一声)怎么样呢?
觉慧:(冲动地)走,走,现在还不太晚,还来得及。你可以先到我的同学家里……
觉民:(忍不住叫出)这是不可能的。觉慧,你这是……
觉慧:什么叫不可能?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只要你……
沈氏:(由正门探出身来)新郎官预备好了么?
琴小姐:(连忙)好了,就好了。
王氏:(也探出身)快出来吧,外面人等着呢!
觉民:是啊,就出来。
[沈、王二氏立刻匆匆又走开。]
觉慧:怎么样,大哥?
觉新:(立起)不,没有这种办法。
觉民:觉慧,你那是纯粹小孩子的话,这件事只有慢慢……
觉慧:(性急)慢慢,慢慢,现在事情都遇到头上,你还叫大哥……
[克明仓促由正中门上,后随袁成与苏福,衣服穿得十分整齐,袁成手中捧着一顶两边各插一条金花的博士帽。]
高克明:明轩,你怎么还不出来?
觉新:就来。
[外面老太爷的声音:“克明啊!”]
高克明:是,爹!
觉民:(不得已)大哥,你去吧!
觉慧:大哥,你不去!(更激烈地)大哥,你要大胆,大胆,大胆,永远的大胆!
觉新:(苦笑)大胆,大胆?我要想到这个家呀,觉慧,我不能够随便一个人大胆的。
(选自曹禺话剧《家》,有删改)
文本二:
家
巴金
高觉新是觉民弟兄所称为“大哥”的人。他和觉民、觉慧虽然是同一个母亲所生,而且生活在同一个家庭里,可是他们的处境并不相同。觉新在这一房里是长子,在这个大家庭里又是长房的长孙。就因为这个缘故,在他出世的时候,他的命运便决定了。
他在师友的赞誉中得到毕业文凭归来后的那天晚上,父亲把他叫到房里去对他说:
“你现在中学毕业了。我已经给你看定了一门亲事。你爷爷希望有一个重孙,我也希望早日抱孙。你现在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我想早日给你接亲,也算了结我一桩心事。……我在外面做官好几年,积蓄虽不多,可是个人衣食是不用愁的。我现在身体不大好,想在家休养,要你来帮我料理家事,所以你更少不掉一个内助。李家的亲事我已经准备好了。下个月十三是个好日子,就在那一天下定。……今年年内就结婚。”
这些话来得太突然了。他把它们都听懂了,却又好像不懂似的。他不作声,只是点着头。他不敢看父亲的眼睛,虽然父亲的眼光依旧是很温和的。
他不说一句反抗的话,而且也没有反抗的思想。他只是点头,表示愿意顺从父亲的话。可是后来他回到自己的房里,关上门倒在床上用铺盖蒙着头哭,为了他的破灭了的幻梦而哭。
关于李家的亲事,他事前也曾隐约地听见人说过,但是人家不让他知道,他也不好意思打听。给他做媒的人常常往来高公馆。后来经他的父亲同继母商量、选择的结果,只有两家姑娘的芳名不曾被淘汰,因为在这两个姑娘之间,父亲不能决定究竟哪一个更适宜做他儿子的配偶,而且两家请来做媒的人的情面又是同样地大。于是父亲只得求助于拈阄的办法,把两个姑娘的姓氏写在两方小红纸片上,把它们揉成两团,拿在手里,走到祖宗的神主面前诚心祷告了一番,然后随意拈起一个来。李家的亲事就这样地决定了。拈阄的结果他一直到这天晚上才知道。
是的,他也曾做过才子佳人的好梦,他心目中也曾有过一个中意的姑娘,就是那个能够了解他、安慰他的钱家表妹。有一个时期他甚至梦想他将来的配偶就是她,而且祈祷着一定是她,因为姨表兄妹结婚,在这种绅士家庭中是很寻常的事。他和她的感情又是那么好。然而现在父亲却给他挑选了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姑娘,并且还决定就在年内结婚,他的升学的希望成了泡影,而他所要娶的又不是他所中意的那个“她”。对于他,这实在是一个大的打击。他的前程断送了,他的美妙的幻梦破灭了。
他绝望地痛哭,他关上门,他用铺盖蒙住头痛哭。他不反抗,也想不到反抗。他忍受了,他顺从了父亲的意志,没有怨言。可是在心里他却为着自己痛哭,为着他所爱的少女痛哭。
不到半年,新的配偶果然来了。
(选自巴金小说《家》,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