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疗马
吕树国
寒露日,午后。阴。
马军头急红了眼,舍弟被关了禁闭。
我去禁闭室看舍弟,他说,哥,算了,我们已经尽了力了,我们斗不过瘟疫的。
我说,不为马,只为你。
我又说,为我们的这一大家子,为我们的“元亨相畜驿”。
舍弟说,天命如此,我们斗不过天。舍弟脸色沮丧,看样子已不抱希望。
舍弟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我不甘心。我们喻家祖上有训:“不做良相,便做良医。”良相治世,良医治人。我也算饱读诗书了,曾经有段日子,亦想走仕途,做济世良相。可这个混乱的世道……我知道良相我是做不成了。
说起来话长,很久以前,为躲避战乱,我随家人、族人从遥远的故乡来到这个偏远的山坳里安家落户。这里是大山深处的一片滩涂草场,我们刚到时,遍布茅草,比及人肩,族人就割下茅草,搭房盖屋。天长日久,落地生根,族人为图方便,就地取名为茅滩场。我良相之梦破灭后,便遵照先祖遣训,带着舍弟走上了行医之路,主要治人,兼治牲口。茅滩场在我看来是块福地,我常在采草药的时候,站在山头远眺、俯瞰。四周大山高耸而苍茫,山下的茅滩场形同锅底,山上雪水泉水,渗到锅底里,而锅底的正中央的平地正好凸出来,形成了环形河流,四面青山的倒影跌进环流里,上下一碧,茅滩场里便山风清朗,水草丰茂,颇有点陶公《桃花源记》的味道。
哪承想朝廷看中了茅滩场,认为它是养马的天然牧场,又远离外界,算是大后方。一时间,一向宁静的茅滩场人欢马嘶。牲口多了,我和舍弟就成了专业兽医。说来凑巧,管理军马的军官也姓马,人们都叫他马军头,他到了茅滩场不久,拜访了我们兄弟俩,最后他说出来拜访我们的真正目的:听说你们治牲口有一套,来做我的专职马医吧。我说,军爷放心,术业有专攻,民马也好军马也罢,都是马,只要生病了,我们理当救治。马好,马军头态度也好,看到了老远就抱拳致意。
瘟疫开始后,眼见军马一匹匹倒下,马军头脸色越来越难看,见到我们抱拳致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杀气。舍弟每次都躲在我身后,不敢直视他。
一天晚上,我查阅了先师祖马师皇残卷,发现一味药方,能治此病。药方的原理不复杂,是“以毒攻毒”的疗法,内服汤药驱毒,外施针灸放毒。我欣喜若狂,次日一早便叫上舍弟,前往北山燕山寨。燕山寨顶峰遍生毒草,我们采了一筐马上下山,煮沸,准备好银针,先在我自家的小马驹身上做实验。小马驹刚染病不久,尚未显出病态,只是身上微烫,眼里没了多少神采。如果治好了它,就大功告成了。我和舍弟满怀期望地把汤药灌进它的嘴里,在它嘴唇上扎了一排银针。俄顷,毒血顺着小马驹鼻孔和针眼慢慢流出来,眼睛也亮了一下。舍弟对我一笑,但我没敢掉以轻心,我心里明白,要是能挺过今夜,才算成功。当晚小马驹精神了些,吃下几口草料。我让舍弟去睡,我守着。三星偏西之时,我听到小马驹喉咙里咕咕几声,扑通倒地,喘了几口气后,不动了。我呆呆地看着小马驹的尸体,按照药理,没有出错,可问题出在哪儿呢?我陷入了巨大的惶惑之中。蓦然回头,发现舍弟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身后,神情默然。
天亮之时,门外一阵嘈杂,一队士兵闯了进来,二话不说,绑了舍弟。出门时,一个小队长模样的士兵对我喊道:喻本元,我们军头说了,要你赶紧想出治马的方子,用方子来换你兄弟!
谷雨日。晴。
我去了一趟双蟾寺。
本来以为寻得了药方,结果却治死了小马驹,舍弟也因治马无力被抓去关了禁闭,我心下郁闷,便想去双蟾寺找住持慧远大师聊聊,他是我的朋友,也懂医术,不妨让他看看方子,指点一二亦未可知。
进得寺中,我没过多客套,把方子给慧远过目,也把治马过程说了说。慧远看着方子,脸色严肃,说,兄台这方子,方略没问题,老衲只是觉得用药太猛,你看,你用的都是虎狼之药,大病需慢治,用药过猛,适得其反啊。
我一听,醍醐灌顶,只怪自己用心太躁。马上决定告辞,回去找温和的方子,再行实验。
慧远说,兄台不必操之过急,用了斋饭再走不迟。我想想也是,说,看我这急性子,大师见笑了。
小僧将斋饭端至院中一棵紫薇树下的石桌上,我吃得很香,说实话,多少天了没吃过一顿饱饭。饭后用茶之际,慧远指着紫薇树说,紫薇树又叫痒痒树,何哉?是说这树长得不疾不徐,无论多高,根茎都一样粗,长到一定程度,必定摇摆,像是挠痒痒一样。看似根基不牢,但是一摇一摆间却练就了韧性,怎么都不会倒。兄台,所谓大刚若柔,大砺若温,民间智慧啊,做人如此,我想用药也理当如此。
我放下茶盏,一躬到地:谢大师教诲,本元懂了!
从双蟾寺回来的路上,我已想到两味药,黄连,性燥湿,但能泻火解毒;甘草,性温,调和诸药,能缓解药物的毒性和烈性,如果把这两味药结合使用,二者平衡,再配以针灸,祛除马匹体内毒素,加以精料调养,必能药到病除。想到此,我脚下生风,很快回到茅滩场。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禁闭室,自那次去看望了舍弟一次,很久没去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上次去看他时,他很绝望,我要给他信心,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舍弟在木栏后面看我兴冲冲的样子,说,哥,是不是找到药方了?见我笑而不语。又说,哥,先别说,看我俩是不是想到一块儿了,你是不是想把内服药换成黄连和甘草?
我喜出望外,热泪盈眶,说,本亨吾弟,咱哥俩想一块儿了!
舍弟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事,是病总有解救之方,与天命无关,这才想明白,正等你来跟你说呢,你就来了,哈哈。
我笑说,吾弟这禁闭关得值……
之后的事情简单了,我带领几个弟子按方施药,果然控制了瘟疫,解救了舍弟,也让“元亨相畜驿”再次声名远播。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