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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走路的花
①我在昭苏高原垦区住了四年,见了四年昭苏的云起云落。当我意识到昭苏的云是一道风景时,我已经快要离开了。
②昭苏的云每时是不同的,常常让我应接不暇,让我的笔尖落在纸上,凌乱不堪。而昭苏的云有时也是凌乱的。凌乱只是我们这些生活在地上的人的观感,说不定他们正在汇聚,向雨水即将落下的地方靠拢,给亟需雨水的干涸土地来一场透彻的漫灌,让需要的土地都湿润,让这片土地上的牧草都能喝到水,让麦子和油菜在该有雨时就会落雨。
③高原上的人,大多都可以分辨出哪一片云可以下雨,甚至下在什么地方都心知肚明,比天气预报都准确。他们抬头看看云,再看看天,用手一指,喏,山那边有雨,还不小呢。有一回我正巧路过落雨的地方,算是去验证,结果当然准确无比。这是在昭苏高原生活多年的经验积累吗?
④在昭苏高原,踮起脚尖就能扯下一块云,抖抖就是一阵雨。
⑤有一年的雨水真是多。看见云就是雨。雨说下就下,有时滴下几滴就停了;有的时候下得没完没了,许多人就会喝酒,喝得东倒西歪地走在雨水中,就像是麦地里的麦子在风雨中被吹的样子。
⑥雨停了,云还在。
⑦乌鸦似乎和雨水相约而来。雨水多的年成,乌鸦也特别的多。我在昭苏生活到第四个年头的时候,乌鸦在高原周围绕来绕去,到处都是乌鸦的影子和声音,在空旷的草原听着乌鸦啼鸣,丝毫没觉得疹人,草原实在太安静了。不光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乌鸦,那些在高原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军垦也见得不多。夏天的清晨或者晚饭后的黄昏在漫步时,就常听到他们在讨论乌鸦之多,带着许多地方口音的老人,走在高原的路上,云跟在他们身后,默默看着把青春和子孙奉献给高原垦区的老人。云跟在他们身后,不断地看着他们往更远的地方走去也无能为力。
⑧乌鸦并不是一直都在空中,更多时候都停在树上,树是老军垦们初来高原的五六十年代栽下的。五六十年过去了,树上停歇的乌鸦和落下的叶于一样多吧。乌鸦也并不是一直歇在树上,天气正热的正午,他们会成群地落在草地上,喝草地喷灌、滴管洒到地上的水,也会踱步,黑压压的一片落在草地上,绿色就成了点缀,这时候再抬头看天上的云,黑白相映。乌鸦们在草地上不会待得太久,就会一齐飞走,几乎和云层相碰。
⑨乌鸦飞走了,云还在。
⑩云一直都在。
⑪云在许多人的手机和视线里。我的手机里、电脑里就存着近千张昭苏的云。上班路上,散步路上,去连队的路上,看到云漫不经心地在天上飘啊飘,就拿出手机随便拍几张,随手发到微信朋友圈,引起的赞和评论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看来,这是我生活中的云,再普遍不过了,完全无须大惊小怪。当越来越多的人评论说从来没看到这么干净清澈的云时,我才慢慢意识到,生活在这里我是幸福的。不用为空气担忧,也无须担心喝的水,吃的菜蔬和粮食。
⑫当工业文明发展到许多人随手可以用智能手机记录下每时每刻云的不同姿态,也让许多人想看一片没有杂质的云而不得,许多人从出生就未见过蓝天,更未见过诗句中的白云万里,“蓝蓝的天空白云飘”,真的只成了一句歌词。
⑬当我每天面对着不同的云,苦闷于无法描述时,有一天在一家哈萨克人的切面店里买鲜面,店主五岁的女儿正拉着她妈妈的衣角说:“妈妈,快看,会走路的花。”她的手指的正是天上在移动的云群。我知道,这一刻,她是天生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