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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原
陈忠实
①出生农家的男孩,小小年纪就帮父母干农活了。我记不清先学会哪一种农活,却记得我能干的农活有拔草、割草、搂柴火和搂麦穗等。幼年从事的这些农活,有的是我喜欢干的,留下了愉快的记忆;有的是不想干却不得不干的,便铸成一种伤痛。
②我最喜欢干的农活是割草。每当春天青草长出来,我便背上柳条编织的小号笼子提上割草的短把儿镰刀,下到灞河河川或上到白鹿原坡去割草了。割草总是结伴去,几乎没有一个人的独自行动,那时候沟梁纵横的原坡上还有狼,常常有某村的小孩被狼叼走的灾祸发生。父亲总是在我出门割草时提醒,找俩伴儿一搭去。
③村子里和我同龄或不差上下年岁的伙伴不过三四个,聚齐了,便商量确定到哪一条沟割草,嘻嘻哈哈便走出村子了。麦子收罢进入伏天的酷热季节,阳光如喷火。伙伴们玩掷石子,直玩到太阳西斜,才抓把短把镰刀去割草。
④最富诱惑的快活事儿是逮蚂蚱。蚂蚱有麦蚂蚱和秋蚂蚱,前者是生长在麦穗上发出吱吱吱的叫声,我曾和小伙伴们在麦子地里逮蚂蚱,踏倒了麦子,招来麦田主人的叫骂。不过,这种麦蚂蚱叫声很单调,很快就把兴趣转移到秋蚂蚱这灵虫上来了。所谓秋蚂蚱,是相对麦蚂蚱而言的,秋蚂蚱满体嫩绿如同刚刚脱壳的绿豆。秋蚂蚱生长在长满酸枣刺棘的田坎上和荒坡上,捕捉很难。我和伙伴们在刺棘丛中寻找,常常被刺棘的尖刺刺得脚面和小腿布满血印也不在乎。逮着小小的秋蚂蚱,装进竹篾编的蚂蚱笼子里,每天喂它野谷苗的内芯。眼看着它在小笼子里一天天长大,完成三次脱壳成为一只羽翼丰满的蚂蚱,发出铃铛一样响亮有节奏的歌唱,我常常陷入一种沉醉。
⑤逮秋蚂蚱太专注也太投入,往往忘记了割草。无论逮着秋蚂蚱的兴奋或逮不着的懊丧,都会在拾起短把镰刀开始割草不久便淡化了,只畏怯草割得太少父亲那责备的眼色。
⑥印象里最不愿干却不得不干的农活是搂麦子。父亲把一块又一块全是猴毛似的麦子薅过,我紧跟其后用粗铁丝做的大耙子把遗落的猴毛搂起来。至今印象最深的是离村子最远的那块地,这是我家在原坡上最大的一块地,周边没有一棵树。我拖着足有一米宽的大耙子,这个铁丝耙子还不算重,关键是坡地上滚动的热浪太难忍受了,火盆似的太阳就在头顶喷火。被晒了大半天的麦茬子热气蒸腾,拖着耙子过去再拖着耙子过来的过程,是被翻来覆去的炙烤。尽管头顶戴着草帽,头皮和脸皮仍然感觉到难耐的烘烤的灼伤,身上和裸露的小腿更不用说了。
⑦从家里带来的茶水早已喝光,汗水似乎已经淌干流尽,口干到连一口唾沫儿也吐不出,看着还有一大半尚未搂过的麦茬地,有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无奈。但看到远处一块坡地上有同龄的伙伴也在搂着,心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____
⑧某天晚上和父亲坐在院子里吃晚饭,抓起母亲刚刚蒸熟端到跟前的白面馍馍,咬下一口时,父亲顺口便会说,白面馍香不香?香。爱吃不爱吃?爱吃。明年搂麦子,再甭噘嘴吊脸的了。搂麦子受苦招架不住的那阵儿,想到吃白面馍馍,你就有劲了……这是我最初接受的关于劳动的教诲。
(选自陈忠实《儿时的原》,太白文艺出版社2018年,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