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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绿帐篷
胡玲
李老汉坐在绿帐篷中,脆亮的粤曲音符,清泉般从他手机里淌出来,流进他耳朵,他听得心醉神迷,浑然忘我。
“爹,回家吃晚饭了。”一个声音将李老汉拉回现实,儿子李辉走过来。李辉大学毕业后在外闯荡了几年,去年回村。
“爹,这片竹林,这些古榕树,以后估计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李老汉惊得像那片突然从古榕树上坠下的叶子。
“我们下午开了会,村里就要开发了,咱们这儿马上大变样了。”
“怎么个变法?”
“这些树挡道,可能要全部砍掉,把道路拓宽。”
李老汉原本舒展的脸沉下来,像慢慢暗淡的天色。父子俩沿着青石板小路,慢悠悠地往回走。路边,一栋栋空置的黄泥老屋,破旧不堪,如枯树上的黄叶,摇摇欲坠。李辉指指那些老屋说,这些屋子计划拆除,建乡村酒店。
李老汉咂咂嘴,话到嘴边又咽下。
经过长满了野草的农田时,李辉说:“爹,这些荒废的农田计划改建成生态景观田,种植向日葵、格桑花等花卉。”
一路上,李辉活跃得如路边烂漫的野花,李老汉却沉默得像脚下的青石板。
吃晚饭时,李老汉对李辉说:“明天把开发小组的人全部请到家里来,我请他们吃晚饭。”
“为什么?”
“开发建设咱们村,这是天大的好事,作为村民,我请他们吃顿饭,感谢他们,不行吗?”
“行。”李辉知道父亲的倔脾气,除了答应,别无它法。
第二天一大早,李老汉就操持起晚饭了,杀鸡宰鸭,煎炸蒸煮,忙得不亦乐乎,晚上,开发小组成员应约来到家中,李老汉给他们端茶,拿水果,热情得不得了。
晚饭准备妥当,李老汉对大家说,今儿来的全是贵客,这顿饭得讲究些,咱们换个地儿吃。
李老汉领着李辉,抬起大圆桌,搬到了村子的绿帐篷中,父子俩来回跑了好几趟,总算是把所有菜端上了桌。
绿帐篷下,一大桌丰盛的农家菜活色生香,大家围桌而坐。李老汉给大家倒上自酿的药材酒,举起酒杯,说,你们为村子的建设劳心劳力,作为村民,我先敬大家一杯。说着,仰起头,一饮而尽。
月色照进绿帐篷里,亮堂堂的。柔和的香气,从树木的枝叶中飘出来,雾气般氤氲四周。
“这个地方好,吃饭都能多吃几大碗。”大家吃菜喝酒,好不畅快。
李老汉抿了口酒,笑眯眯地说:“这片竹林,这些老榕树,打我出生就有了。我光屁股时,常和小伙伴们在这爬树,掏鸟窝,捉迷藏。长大后,我们常常结伴来这聊聊家长里短。后来,我们老了,就在这里喝酒叙旧。再后来,这些老伙计们都走了……”李老汉的眼圈红了,“吃菜吃菜,大家别停筷子啊!这些菜全是我自种的,现在,很多人不种地了,都出去打工去了,我还种。前年,我老表带着孙女从城里来玩,小姑娘跟我去地里摘番茄,她说爷爷,我家的番茄是从超市里长出来的,你家的番茄怎么长在土里?我吓了一跳,地里不种庄稼,以后子孙后代全分不清麦子、韭菜,以为什么都是从商场里长出来的,那样太可怕了。听说那些老屋要拆了,要建高楼和酒店……”
大家沉默不语,静得可以听见树叶落在地上的声音。
吃完晚饭,大家起身离开。“老爷子,这顿饭是鸿门宴啊。”“老爷子今天的话很有意思。”大家笑着调侃。
从那以后,开发小组的成员敲开一家又一家村民的大门,了解他们对村子建设的意见,倾听他们的心声。
半年后,初夏。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村子,绿意浸染的村子苏醒了。李老汉喜滋滋走出家门,上班去。
路边的老屋经过修缮和加固,改造成了民宿,保留原本的风貌,黄泥土墙,黑瓦覆顶,充满乡土气息。
走过民宿,李老汉走进一望无际的农田里。没错,这里就是他上班的地方。原本荒废的农田,披上了绿油油的新装,里面点缀着蔬果的姹紫嫣红,成为民宿“农耕文化”的体验场景。
李老汉的工作就是种地,很多村民和他一样,成为农田的工人。在自家门口上了班,还有工资拿,他心里真叫一个美。听着蛙叫蝉鸣,闻着泥土芬芳,他翻地除草,浑身带劲。农田里,番茄羞红了脸,青瓜穿上绿罗裙,他瞧着就欢喜,不时有游客走进来,拍照,采摘,笑声不断。
下班了,李老汉披着夕阳织就的金衣裳往家走。村道上,不时有游客的身影。放眼望去,一幢幢小洋楼珍珠般散落在村中,小花园、小果园、小公园、小菜园点缀四周,繁花似锦,蔬果飘香,为村庄涂抹上斑斓的色彩,
走着走着,李老汉又走进绿帐篷,他坐下来,掏出小酒瓶。“老伙计们,你们都走了,就我还在,现在的日子多好啊,你们眼红吧!”他举起酒瓶,“来,我跟你们干一杯。”他轻轻啜了口酒。
夕阳穿过青枝绿叶,洒下满地碎金子。晚风从树上滑下,吹在李老汉身上,他恍然觉得自己变成枝头的一片叶子,在闪闪绿光中惬意漫游……
选自《羊城晚报》2024年08月09日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