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文本一:
许是不至于罢(节选)
王鲁彦
风在四处巡游,低声打着呼哨。屋子惧怯地屏了息,敛了光伏着。岸上的树战栗着,不时发出低微的凄凉的叹息;河中的水慌张地拥挤着,带着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呜咽。一切,地球上的一切仿佛往下地,往下地沉了下去。
突然一种慌乱的锣声被风吹遍了村上的各处,惊醒了人们的欢乐的梦,忧郁的梦,悲哀的梦,骇怖的梦,以及一切的梦。
王家桥的人都在朦胧中惊愕地翻起身来。
“乱锣!火!火!……
“是什么铜锣?大的,小的?”
“大的!是住家铜锣!火在屋前屋后!水龙铜锣还没有敲!——快!”
王家桥的人慌张地起了床,都怕火在自己的屋前屋后。他们开了门出去四面地望屋前屋后的红光。——但是没有,没有红光!屋上的天墨一般黑。
细听声音,他们知道是在财主王阿虞屋的那一带。但是那边也没有红光。
自然,这不是更锣,不是喜锣,也不是丧锣,一听了接连而慌张的锣声,王家桥的三岁小孩也知道。
他们连忙倒退转来,关上了门。在房内,他们屏息地听着。
“这锣不是报火!”他们都晓得。“这一定是哪一家被抢劫!”
并非报火报抢的锣有大小的分别,或敲法的不同,这是经验和揣想告诉他们的。他们看不见火光,听不见大路上的脚步声,也听不见街上的水龙铜锣来接。
那么到底是哪一家被抢了呢?不消说他们立刻知道是财主王阿虞的家了。试想:有什么愚蠢的强盗会不抢财主去抢穷主吗?
他们恨强盗,他们怕强盗,一百个里面九十九个半想要做财主。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去驱逐强盗呢?甚至大家不集合起来大声地恐吓强盗呢?他们和财主有什么冤恨吗?没有!他们尊敬财主,他们中有不必向财主借钱的人,也都和财主要好!他们只是保守着一个原则:“管自己!”
第二天,财主失窃后的第一天,曙光才从东边射出来的时候,有许多人向财主的屋内先后地走了进去。
他们,都是财主的本村人,和财主很要好。他们痛恨盗贼,他们都代财主可惜,他们没有吃过早饭仅仅洗了脸便从财主的屋前屋后走了出来。他们这次去并不是想去吃财主的早饭,他们没有这希望,他们是去“慰问”财主——仅仅是慰问一下。
“昨晚受惊了,阿哥。”
“没有什么。”财主泰然地回答说。
“这真真想不到!——我们昨夜以为是哪里起了火,起来一看,四面没有火光,过一会锣也不敲了,我们猜想火没有穿屋,当时救灭了,我们就睡了……”
“哦,哦!……”财主笑着说。
“我们也是这样想!”别一个人插入说。
“我们倒疑是抢劫,只是想不到是你的家里……”又一个人说。
“是哪,铜锣多敲几下,我们也许听清楚了……”又一个人说。
“真是,——只敲一会儿。我们又都是朦朦胧胧的。”又一个人说。
“如果听出是你家里敲乱锣,我们早就拿着扁担、门闩来了。”又一个人说。
“哦,哦!哈哈!”财主笑着说,表示感谢的样子。
“这还会不来!王家桥的男子又多!”又一个人说。
“昨夜到底有几个强盗?”一个人问。
“一个。不是强盗,是贼!”
“呀,还是贼吗?偷去什么?”
“偷去八只皮箱。”
“贵重不贵重?”
“还好,只值一二百元。”
“是怎样走进来的,请你详细讲给我们听听。”
“好的。”于是财主便开始叙述昨夜的事情了。
下午,在人客繁杂间,来了一个新闻记者。这个新闻记者是宁波 S 报的特约通讯员,他在小碶头的一个小学校当教员。财主照前详细讲给他听。
“那么,先生对于本村人,就是说对于王家桥人,满意不满意,他们昨夜听见锣声不来援助你?”新闻记者听了财主的详细的叙述以后,问。
“没有什么不满意。他们虽然没有来援助我,但是他们现在并不来破坏我。失窃是小事。”财主回答说。
“有些人又以为本村人对于有钱可借有势可靠的财主尚不肯帮助,对于无钱无势的人家一定要更进一步而至于欺侮了。——但不知他们对于一般无钱无势的人怎么样?先生系本地人,必所深识,请勿厌啰唆,给我一个最后的回答。”
“唔,唔,本村人许是不至于罢!”财主想了一会,微笑着回答说。于是新闻记者便告辞退了出来。
慰问的客踏穿了财主的门槛,直至三日五日后,尚有不少的人在财主的屋中进出。听说一礼拜后,财主吃了一斤十全大补丸。
(有删改)
文本二:
王鲁彦描写家乡的风俗民情,一方面对那片土地有深刻的眷恋,“用人道主义的情感去抚摸农民的累累伤痕,去舔干农人伤口的积血,另一方面,用无情的笔尖去挑开农人心灵创口上的纱布,用批判嘲讽的目光来藐视国民的劣根性”,表现出深刻的文化反思和文化批判精神。符合茅盾所言:“关于‘乡土文学’,我以为单有了特殊的风土人情的描写,只不过像看一幅异域图画,虽能引起我们的惊异,然而给我们的,只是好奇性的餍足。因此在特殊的风土人情而外,应当还有普遍性的与我们的共同的对于命运的挣扎”的要求。
(摘编自周春英《论王鲁彦乡土小说的地域文化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