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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纯净水”
乔叶
①这是一个平凡的故事。
②一瓶普通的纯净水2元，一瓶名牌纯净水3元。真的不贵。每逢体育课的时候，就有很多同学带着纯净水，以备激烈运动之后，可以酣畅地解渴。
③她也有。她的纯净水是乐百氏的，绿色的商标牌上，帅气的黎明穿着白衣，含着腼腆的笑。每到周二和周五中午，吃过午饭，母亲就把纯净水拿出来，递给她。接过这瓶水的时候，她总是有些不安。家里的经济状况不怎么好，母亲早就下岗了，在街头卖零布，父亲的工资又不高。不过她更多的感觉却是满足，因为母亲毕竟在这件事情上给了她面子，这大约是她跟的上班里那些时髦同学的惟一一点时髦之处了。
④一次体育课后，同桌没有带纯净水，她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水递了过去。
⑤“喂，你这水不像是纯净水呀。”同桌喝了一口，说。
⑥“怎么会？”她的心跳急起来，“是我妈今天刚买的。”
⑦几个同学围拢过来：“不会是假冒的吧？假冒的便宜！”
⑧“瞧，生产日期都不见了。”
⑨“颜色也有一点别扭。”
⑩一个同学拿过来尝了一口：“咦？像是凉白开呀！”
⑪大家静了一下，都笑了。是的，是像凉白开。瞬间，她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喝了这么长时间的纯净水，确实有可能是凉白开。要不然，一向小气的母亲怎么单单在这件事上大方起来呢？
⑫空气一下子燥热起来，操场上变得喧闹了，树上知了的叫声也显得格外刺耳。
⑬她觉得脸上发烧，悄悄扔掉了那瓶水。
⑭“你给我的纯净水是不是凉白开？”一进家门，她劈头就问母亲。
⑮“是。”母亲说，“外面假纯净水太多，我怕你喝坏肚子，就给你灌进了凉白开。”母亲看了她一眼：“有人说你什么了吗？”
⑯她不做声。“母亲真虚伪，”她想，“明明是为了省钱，还说是为我好。”
⑰“当然，这么做也能省钱。”母亲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又说：“你知道吗？家里一个月用七吨水，一吨八毛五，差不多六块钱。要是给你买纯净水，一星期两次体育课，就得六块钱，够我们家一个月的水费了。这么省下去，一年能省一百多块，能买好几只鸡呢。”
⑱母亲是对的，她知道，作为家里唯一的纯消费者，她没有能力为家里挣钱，总有义务为家里省钱——况且，喝凉白开和喝纯净水对她的身体来说真的没什么分别，可她还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委屈。
⑲“同学里有人笑话你吗？”母亲又问。
⑳她点点头。
㉑“那你听听我的想法。”母亲说，“我们是穷，这是真的，不过，你要明白这几个道理：一，穷不是错，富也不是对，穷富只是日子的一种过法。二，穷人不可怜，那些笑话穷人的人才可怜。凭他怎么有钱，从根儿上查去，哪一家没有几代穷人？三，再穷，人也得看得起自己，要是看不起自己，心就穷了，心要是穷了，就真穷了。”
㉒她点点头。那天晚上，她想了很多。天亮的时候，她真的想明白了。贫穷！如果她把它看作是一件丑陋的衣衫，那么它就真的遮住了心灵的光芒。如果她把它看作一件宽大的布料，那么它就可以变成一件温暖的外衣。甚至，还可以把它做成魔术师手中那块幕布，用它变换出绚丽多彩的梦想和未来。
㉓后来，她上体育课，依然拿着母亲给她灌的凉白开。有的同学故意问她：“里面是凉白开吗？”她看着问话的人淡淡地说：“是。”
㉔再后来，她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找了一个不错的工作，拿着不菲的薪水。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喝各种名贵的饮料，更不用说纯净水了。可是，她还是喜欢喝凉白开，她对我说：“我从来没有喝过比凉白开味道还好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