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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花如雪
查干
①家乡有苇湖,规模可观,风来摆动出一片风景。我们称其为:胡鲁斯台淖尔。胡鲁斯台,蒙古语:芦苇。淖尔:湖泊。那时的家乡,生态环境可圈可点,不仅有河水精神着,有湿地兴旺着,还有星罗棋布的水泡子镶嵌在那里。水生植物,到处游动,而且葳蕤。其中芦苇是我最喜爱的一种禾草。一打春,它便急着往上蹿,头尖尖的,像箭镞。由浅黄变浓绿,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有点魔幻意味。
②芦苇入诗,自古有之。最早见于《诗经·秦风·蒹葭》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蒹葭,即芦苇。而芦苇被人曲解,始于 明代大学问家解缙的一副对联:“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从此,这两种无辜植物,便成为轻薄、空洞、无知的代名词。这种偏 见,经过岁月沉淀,很多东西早已真相大白,然而,习惯性的用法仍继续延伸。
③自古至今,芦苇浑身是宝,为人类造的福,恐怕一言两语是说不尽的。芦叶、芦花、芦茎、芦根、芦笋,无一不入药。芦茎编织的工艺品和生活制品, 是农家之爱。它的根,我挖过,并非浅,而是把泥土抓得牢牢的。所谓“头重脚轻根底浅”,只是视觉上的偏差而已。解老夫子一次信口开河,竟使它蒙羞至今,令人扼腕。
④在童年的家乡,芦苇是常见植物。比较集中的,就属胡鲁斯台淖尔这一处。春夏季节,浓绿如毡,浩荡一片。尤其那微风中的千层摆动,真是婀娜到了极致。秋冬季节,家乡的芦花,色若初降的白雪,在阳光照射下,显得仙气十足。一旦风起,无垠的苇波,推波助澜,浩然荡远。尤其令人感喟的是,当芦叶枯萎落尽之时,芦杆依然挺立不倒,撑得芦花昂扬如旗,激活四野。
⑤在芦苇的旺盛期,飞禽、昆虫,以及蛙类,都得益于它的庇护与滋养。尤其在宁静的月明之夜,此起彼伏的蛙声,给人的感觉是温馨的,美妙的。它使你不由联想,婴儿求乳时的嘤嘤之声。
⑥穷乡僻壤的贫寒人家,火炕上所铺的席子就是用芦苇编织成的。我的母亲,就是一位编织能手,她能编织出极美的图案。母亲说,芦苇这种野草,颇通人性。你怎么想,它就怎么来,顺手又顺心。芦苇割下来之后,立即剖开,就比较容易编织。时日一长,则需要用水泡软。母亲用它编织席子,真是得心应手,速度 也快。一张炕席,用不了两天,便编织完成,还不误做饭、烧水、喂猪之类家务活儿。编织完毕,需要晾干,用旧布块擦拭干净,便可铺炕。新鲜芦苇那浸人心脾的 清香,唯有梦中才可独享。
⑦在冬日彻骨的寒风中,芦苇还能为我们抵挡风雪,胜似暖衣或者棉被。在秋末冬初之时,将割来的芦苇捆成一人粗的捆子,一捆紧挨一捆地埋入房子外围挖开的坑道里,再用红柳条将它们绑定,暖围子便成了。再凛冽的风雪,也吹不透它。下雪之后,将雪堆在围子后边,又多了一层屏障。如此,不但家里暖和,连院子里的牛马羊、猪狗鸡,都可以暖暖地过冬了。
⑧童年的我,就把芦苇看做是一种可亲近之物,有一种发小般的亲密感浸于其中。之后,在几十年的漂泊岁月中,无论走到哪里,每当看到芦苇,就像见到了久违的乡亲,心就发热。这种感觉,使我一次又一次强烈地思念起故乡和白发苍苍的母亲来。
(选自《人民日报(海外版)》,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