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比尔基纳乌的黑雪
波列伏伊
在科内普家里就着香气扑鼻的马林果酱喝茶时,我们闲谈起来。从谈话中我们获悉,奥斯威辛集中营还不是纳粹兽行之最,地球上还有比它更可怕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做比尔基纳乌,也是一个死亡集中营,营址离奥斯威辛不算太远。
科内普先生所讲的情况,委实令人难以置信。奥斯威辛集中营毕竟属于劳役性质的集中营。囚徒只要还健康,只要还有力气,就被使用来做各种苦役。被烧掉的只是那些衰弱到丧失劳动能力的老弱病残。也就是,被烧掉的只是些不能生利,榨不出油水的人。当一批人被送入化人炉时,马上就另派一批人来干活,不能干了便被送去烧死,再派一批人来干。死亡的轮子就这样不停地转动着,但相对来说转的是比较慢的。
比尔基纳乌纯粹是个杀人营,一列一列载满囚徒的火车从四面八方开到比尔基纳乌来,有的来自被占领国,有的来自附属国,有的甚至来自德国本土,全部都是直达快车,沿途所有车厢全部加锁,只是到了夜里才打开车门,清除粪便和死尸。倘若有谁未经允许向外探头,当即就会被子弹打死。
列车载着注定死亡的人开进比尔基纳乌车站。与奥斯威辛不同,这个站名很少为人所知。在表面上,这是一个重要的枢纽站。几条双轨铁路线以此为轴通向四面八方。车站大楼上悬挂着开往柏林,德累斯顿,布列斯拉乌,华沙以及维也纳等地的列车时刻表,站台清洁,身穿铁路职工制服的人员在上面来回走动。进站列车停车的位置似乎是一条备用线,车门一打开,饱受几天长途旅行折磨之苦的旅客们便从车上跳下,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那些彬彬有礼的翻译向他们解释,说他们的艰苦生活结束了。可是所有旅客必须在这个车站上清理个人卫生,洗个澡,把携带物品进行消毒,然后再换乘旅客列车离开这里,去工作地点。那些手头有钱的旅客们还可以买到夹肉面包和其他食品。离车站不远的地方有两座椭圆形的建筑,分别写着:“男浴池”“妇女儿童浴池”。
旅客们兴高采烈地走进这两座建筑物,把随身携带的东西交出来消毒,然后脱光衣服,领到一个小牌和一小块肥皂直接走进一个清洁的大房间,房间的地面铺着锌版,周围有一些冷水和热水的淋浴喷头。然而,当他们开始洗澡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身后的大门已经紧闭。接着,房间的顶上便开始放出毒气,经过十至十五分钟,这些愉快地洗澡的旅客便成了一具具死尸。比尔基纳乌这座“壁炉”就这样日夜不停地工作着。旅客列车源源不断地开来,死尸源源不断地拖出去,被一辆辆小货车运进火化炉。在火化炉来不及把这些可怕的原料全部吞吃的情况下,这些尸体就被一堆堆地扔进几个大水泥坑里,浇上汽油露天焚烧,每次可以烧二三百具。
“你们在飞机上是否注意过这里的雪是什么颜色的?这里的雪是黑色的,黑的像无烟煤。”
“这种空气我们已经吸了五年啦。”科内普太太补充说,“我现在虽然看着你们,可我仍然不敢相信,莫非这一切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吗?”
早晨,彼得罗维奇把我们叫醒了,我们请科内普先生带我们到比尔基纳乌去,他同意了。
约在两周前,党卫军把车站、澡堂和铁路都炸毁了,那里如今只有一堆堆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铁轨。
当时正是冰雪消融的时节,昨日厚厚的新雪化掉了,我们极目望去,看见直到天边的残雪确实都是黑色的,乌油油的,我伸出手来,摸了一摸这种雪,手上立即染满了污垢,这时我甚至抖了一下。这些灰渣是数十万人骨灰的微粒,这些人是曾经活过,有过感觉,爱过和痛苦过的啊!废墟永远是废墟了,根据废墟很难看出原来建筑的样子,但是在科内普先生的帮助下,我们心中又勾画出了这个附设有各种道具性质的服务系统,并且起着道具性质作用的车站,从一个堆满了大块混凝土的废墟露出一块列车时刻表的残片,我们还看到了道岔和路轨的尽头。最后,我们来到了澡堂的废墟,我们看到爆炸的气浪只掀去了火化场的房顶,一座火化炉依然故我地立在旷野中,通过敞开的炉门可以看见未烧尽的残骨,从炉里掏出一大堆骨灰,颜色有点发蓝,很干燥,踩下去所发出的并不是窸窣声,倒像个死者在脚下呻吟。
我们带着满脑子可怕的印象在向晚时分回到了方面军司令部,马上听到了一则十分有趣的新闻,白天克拉依兹布尔格已被我们方面军占领,该市是通往奥德河要道上的最后一个城市,居民都是德国人。有两个第七处的军官(一个大尉,一个中尉)刚刚从那里回来,给我们讲了一桩可笑的事情。他们和坦克部队一起进入克拉依兹布尔格。因为急于想得到这里的档案,于是找到了县长办公大楼。
正当他们翻阅一大堆文件的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一个德国人打着官腔满肚子不高兴地说道:“是弗兰茨吗?我从早晨就不断给你打电话,你跑到哪里去了?总该留个人看电话吧。”
“您是谁?”大尉莫名其妙,也用德语反问了一句。 “弗兰茨,您是喝醉了还是怎么的?”对方发火了。“您疯了吧,真是死到临头还不知!俄国佬打来了,据说离你们市已经很近,你们还在喝酒,到处乱逛。”
“我再问一遍,您究竟是哪一位?”大尉问道,此刻他已经猜测出,这次谈话意味着什么。
事情已经明白了,大尉是在和布列斯拉乌市州长谈话,显然,这位州长把我们的大尉当成了自己的下属了。这个德国人竟然不知道自己所管辖的一个城市已经被对方占领(虽然这个城市距他所盘踞的布列斯拉乌并不算远),还在和我军占领的城市进行正常联络,这一点说明在德军后方,在其党政机关里面,已经出现了惊慌失措、无所适从的局面……
夜里我和克鲁申斯基把记者团剩下的安眠药片都咽了下去,然而收效甚微,我们一闭上眼,就看见黑色的雪,只要碰一下,就会留下一片油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