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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蛋
江泽涵
我把课本垒成一堵墙藏住脸。笔尖流畅,写了满满一页“薄荷蛋”。老尼姑像鬼一样飘到了跟前。我无须抬眼,就能感觉出来。她斜睨了一眼练习簿,冷冷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你当中考是三根手指捏田螺那么便当?”
同桌忍住了笑,我却噗嗤笑出了声。老尼姑又瞪了我一眼,下巴朝后头的黑板一努。我就捧着课本站到了后面。
老尼姑是班主任,教数学,上半年教完初二就可以退休的,我也喜庆这一天的到来。谁知她向校方申请要带完这一届。校方求之不得。即使有我这样的学生,她教的班级还是全县数一数二。只是她的相貌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乍看像陀螺,细看没眉毛,稀疏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子,加上她不可一世又一根筋,像极传说中的灭绝师太。
放学后,老尼姑肯定还会揪我去办公室补习,我只好提前开溜。我蹬着自行车,直飞东霞街:“薄荷蛋!薄荷蛋!我来啦!”我兴奋得怎么被汽车撞飞的都不知道。
老尼姑最先赶到医院,医生说我只是皮肉擦伤,没其他大碍。她吁出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很无奈的样子。她确实无奈,校长都说我是学校三十年来的二十大问题学生之一。她电话通知奶奶,再三说我没大碍,叫她路上小心。
“你个馋猫,蛋没吃到,苦头吃饱了吧,我这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老尼姑脸盘很大,脸上零件却小,只要一发怒,就挤一处了。忽又自言自语:“东霞街什么时候多了家卖薄荷蛋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忘记了疼痛,只想说老尼姑你太可爱了。“笑!你还笑!”老尼姑自己也笑起来了,“还笑得出来就说明真没事!”她停了一下,“你先专心读书,等中考结束,就去吃个够,啊?”我沮丧极了:“没了,都没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不开心,呜呜,不开心……”我哽起嗓子,竟哭了出来。
老尼姑又无奈地叹了一声,她也懂我。我爸妈一直在南方打工,爷爷在乡下劳作,奶奶陪我在镇上读书,一家人被整得四分五裂。
我第三天就去上课了。这天放晚学,老尼姑竟破天荒不在,但我也没能走成,科学老师把我叫去了办公室,无非做些学习上的思想工作。等我回到教室时,值日同学都走完了。我的课桌上放着个饭盒,一个黄色的塑料饭盒!还热乎乎的。我揭开盖子,只见青翠的薄荷叶上,睡着两个白嫩的鸡蛋,上面浇了一层浓稠的卤水汁,却也掩不住淡淡的薄荷清香。
我尝了一口,算不上美味,回味倒挺不错的。这对老尼姑来说,已经很难得了。有一次周末,我被拽去她家补习,她中午留我吃饭,那厨艺我都要替她老伴感到委屈。我完全肯定这是老尼姑给的。但是第二天见到老尼姑,我没道谢,她也没提。
整个初中,我只在最后一个学期发奋。可惜,根基差,时间紧,不管怎么努力,都为时已晚,只上了职高分数线。专业也都不是我感兴趣的,可书还得读,我看着厨师顺眼,就打了勾。
往昔不可追,来日犹可鉴!那五年里,我学得一手好厨艺,毕业开了家饭馆,三年来经营得如鱼得水。我以老尼姑的“薄荷蛋”为基础,将鸡蛋换成了鹌鹑蛋,再加上精心配制的酱汁,自创了一道“碧波流珠”,获了厨师大赛的金奖。
我带着“碧波流珠”去探望老尼姑。她的头发又少了一大片,身板还是笔直的,眼光还是犀利的,一眼就认出了我。她笑了:“你个小鬼头!”她尝了一个蛋,竖起了拇指,笑咧了嘴。她真的好可爱。她至今不知道,“薄荷蛋”其实是一个魔术演员的艺名,即使明知魔术表演使用了障眼法,但还是非常吸引年少的我们。那年之后,我再也没去关注那个魔术演员。
还没说,老尼姑姓莫名流珠。“莫老师,我要和您拍张照。”我俯下身,脸贴近脸,中间是一盘“碧波流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