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只叫阿黑的狗
阿黑其实是我少年时期家中饲养的一只母狗。因毛发如炭黑,故美名其曰阿黑。阿黑是一位好伙伴送给我的礼物。
当时阿黑只有三个月大,我把小黑球样的阿黑用书包背回家,安置在老屋的后院中,每天喂它一些残菜剩饭,阿黑每次享用完毕,总用湿漉漉的舌头添我的小掌心,以示报答!
十多天后,祖母嫌阿黑长得黑不溜秋,又是只母狗,便以家中口粮较紧张为借口,叫我将阿黑送到离家五里多路的家境较富裕的三姑家,三姑一见阿黑,便高兴地说:猪来穷,狗来富,看来家里又要发财了!言毕,立即拿出剩肉汤,热情款待了阿黑!
第二天清早,当我打开大门时,竟然发现全身沾满泥水的阿黑正在老屋门前的石凳旁,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小尾巴在忐忑不安地左右摇,它嘴巴微微翕动着,像在诉说昨夜回归之途的无比艰辛。
祖母抚着阿黑,爱怜地说,这狗通人性呐!最后祖母又长叹一声说,通人性的畜生大多命苦哇!
从那以后,阿黑就成了我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无论春雨夏雾秋风冬雪,阿黑总是陪伴我上学放学。盛夏酷热时,陪我在池塘里嬉戏;寒冬飞雪时,陪我在雪地里打滚……
有一次,在去牌坊大队观看影片《南征北战》的途中,不幸发生了意外。一只恶狗忽然窜出,阿黑奋勇截住。一会儿,撕咬声愈来愈远,我欣喜地以为阿黑占了上风,但看完电影回到家中,我发现阿黑脖子下面上,有几道很深的殷红的伤口。
祖母望着舔着自己伤口的阿黑说,这狗通人性呐,将来命苦!
阿黑有了四只可爱的小花狗。
阿黑经常领着它的小宝宝在后院中蹦来蹦去,阿黑尽情享受天伦之乐……这种日子对于阿黑来说既平静又满足。谁也想不到一场史无前例同时又不可抗拒的灭顶之灾就要降临在阿黑身上。
不知何故,全公社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打狗运动”。这场运动的斗争方向是针对全公社所有的狗,想达到的目的是要将所有的家养狗一律打死,就地掩埋。
灾难降临时,阿黑正在后院给四个幼子喂奶,金黄色的夕阳照在阿黑全家的身上,象一幅静谧的油画。阿黑正斜着眼,温情地望着自己怀中的小宝贝……
刚打死过十几只家养狗的打狗队长握着木棒不停的抖动着,不忍心下手。我大喊,阿黑,快跑!阿黑惊恐的站起来,破天荒地违抗了我的命令——它用身体挡住四只幼子,一动不动地钉在地上与打狗队长对峙着……终于打狗队长手起棒落,阿黑象黑色的闪电扑向对手,精确地用两只前腿按住了木棒,喉咙深处发出“呜呜”的哀求声,定然是在说,不要伤害我的孩子!那四只幼子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吓懵了,呆呆地看着殊死搏斗中的母亲。其他打狗队员冲上来,一阵乱棒飞舞,四只幼犬立即倒毙在金黄的夕阳中。
阿黑一边凄厉地嚎叫,一边勇猛地搏斗。终于,阿黑冲出了重重包围。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极通人性的阿黑冲出二三十米远后,又悲壮地冲回院中,在每只幼犬身上不停地嗅着,打狗队长摸到阿黑背后,奋力一棒,正中阿黑的后腿,阿黑“呜”地一声倒下去,另一名队员上前在阿黑的左眼睛上补中一棒,阿黑左眼立即流出许多红色与黑色的混合物……
所有的打狗队成员都呆呆地看着阿黑,不忍心再下手,阿黑挣扎着站起来,几步一回头,一跛一颠的走出了后院,走出了曾经养育过它,它又深深眷念的“家”。
我庆幸阿黑以浓烈的悲情征服和震慑了所有想戕害它的“杀手”,保住了自己的性命的时候,祖母却说,一眨眼就失去了四个孩子,阿黑真是生不如死。
这场惨烈的“打狗运动”过后不久,我们全家都搬到城里。我临行前唯一能为阿黑做的事就是永远打开老屋后院的门,假如阿黑能挺过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创伤,挣扎着活下来的话,它应该回到老屋的后院,回到那曾经属于,也永远属于它的“家园”,不至于成为一只流落他乡的野狗。我的家乡历来有捕杀野狗打牙祭的习俗。
堂兄打电话来说阿黑回过一次“家”,瘦得皮包骨头的阿黑在老屋后院门外坐了一晌午,只是不进后院。现在全村的人都在传诵着——阿黑真是一条通人性的狗!
放下电话,我已是泪流满面,我最淳朴的乡亲,你们怎能知道又跛又瞎的,生不如死的阿黑内心的忧伤——这后院既是阿黑曾经温暖的“家”,又是它“家”破子亡的伤心地!
(选文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