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花布袋
苏颉
①在我家柜子里的角落里,时常会存放着一些洗得干干净净、叠得四四方方的布袋子,有些粗糙、有些扎眼、有些突兀,还有些温情脉脉,这个袋子有一个质朴的名字——花布袋。
②闲暇时,我有一项必修功课——整理这些个染上杂七杂八的袋袋,抚摸着母亲的这些“传家宝”:这个是用我们姊妹四个小时候穿了又改,改了又穿的花衣服缝制的;那件是用哥哥弟弟们敬畏的钟馗捉鬼挂画改做的;还有父亲的打着补丁凡立丁裤子缝制的;甚至还有装化肥的蛇皮袋等,加上母亲密密匝匝地粗针麻线,小时候的影像一幕幕就在眼前浮现。
③其实,在村里实行联产承包后,因为村民不再种植棉花,这种专门为收摘棉花而缝制的工具似乎早就应该束之高阁,退出历史舞台,但是精明能干、素以节俭著称的婆姨见缝插针,开动脑筋,让其能在上树采摘果子、下地挖菜时用处更加实用,并争相效仿。雨后的巷口村头,你经常能够看到婶婶、大妈们一个笸箩,一把“王麻子”剪刀,飞针走线制作“花布袋”:将一块布对折,两边缝合,四周加沿,上面留口,沿边角缀上两根长带子,足以绕腰一周系上,腾出两手来采摘作物;或者两根带子扎上跨在肩上运送农作物的简单用具,在家长里短、嬉笑斗闹中,只消一两个小时的功夫便可轻松完工,在一片啧啧称赞声中麻溜纯手工开赶制另一个,女人们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④在小城,这个灰头土脸的“潘多拉”在一开始出现时一度颇为尴尬:在“十指不沾阳春水”(意思是家庭条件好,养尊处优)的同事们窥探的眼神下,它一度灰溜溜地潜回宿舍,躲进角落里独自落寞。可是,一旦品尝过初春的小蒜、白蒿、槐花、桐花、荠荠菜;品味过炎夏的杏子、桃子、李子、樱桃果;享受过金秋雪梨、石榴、玉米、红枣苹果;分享过隆冬的核桃、大葱、小米、红豆、大萝卜;更不要说土鲜蛋,自家种植、压榨的葵花油、芝麻、绿豆等绿色食品了,一个个朋友对此都是盛赞不已、熟悉不过。
⑤在这条爱心食物链上,受惠的是我,受累的是弟。经常奔走在城乡两点一线上的他,总要早早起床赶来我家,配送老妈备好的物件。不凑巧遭遇到我家无人,就将拎着大包小袋东西寄存在门卫;有时候赶时间还要带着大包小件的去上班,搞得整天跟个小商小贩差不多。我决定要和母亲摊牌,口气极尽温和、诚恳、婉转,企图劝阻母亲在这个商品泛滥的年代改变思想,不要再惦记给我们带食物,但是一切都是徒劳:“卖的东西让孩子吃,我不放心!只要吃了好,管他别人怎么想!”“嫌多,吃不了可以送邻居,送同事!”母亲说着话又去地里挖菜去了,头也不回。
⑥花布袋,在母亲的坚持下,和琳琅满目的包装同在,一如既往地穿梭在城乡之间,带来的美味在舌尖上留下了无限的美好和记忆。习惯了它的存在,就发现它也可以有些新的去处: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乎归程里越来越多的大鱼、大肉、猪大排、小笼包、上海点心、潮式老婆饼、叫花鸡、香酥鸭、药品、衣物和年货等,一度也和它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切和留恋。
⑦母亲老了,走起路来摇摇欲坠,几乎是一阵风就会把她刮跑,花布袋一样在我眼前飘。路过门岗,知道可能不再有大爷喊我取东西的声音,径直而入,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一看是弟媳:“四姐,知道你喜欢吃人菡,我特地在地里采摘了一些,很新鲜的,记得去取啊!”,我回头一看,大爷正高喊着我的名字,大老远就能看见那灰白而温馨的身影。
⑧母亲不能自理了,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花布袋”也就停滞了脚步,不再往来于城乡之间,中断了母女之间这条绿色的运输线。偶尔整理衣物,从柜子角掉出来的一个“花布袋”,让我眼含热泪,唏嘘不已,仿佛看到了母亲年轻俊美的脸庞,红扑扑的,红富士一样的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