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鱼断气
大概是1969年前后,母亲因肝病导致脸部浮肿。医生说喝鲫鱼汤可以消肿。这可难住了父亲一那时候,物质极度匮乏,菜市场里绝对没有活鱼供应。他便去“黑市”,也就是地下自由市场购买。说是市场,其实就是鱼贩的流动摊位。“黑市”买卖是不合法的。
但是为了母亲,他义无反顾地去黑市买鲫鱼。十天后,母亲脸部的黄疸全消。医生却说:“浮肿未退,继续。”父亲一听,傻了。医生这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当时父亲的月收入才三十六块。时值冬令,鲫鱼原本就少而贵,鲜活的、三两以上的更贵,每天一条,总得八毛钱左右,甚至一元,一个月下来,岂不是要把家里掏空了。
“一定要活鱼吗?”父亲只问了一句。“当然!”医生顿了顿,又说,“刚咽气的也行。”
父亲一回家就去了黑市,而且很久没回来。母亲让我去找。我远远地看见父亲正蹲在地上,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搪瓷盆子。而鱼贩则尴尬地注视着父亲,二人之间似乎是一种对峙。此时的西北风像野兽一样咆哮着,父亲蜷缩着冻得簌簌发抖的身子,但仍然坚定地蹲着。见我在他身边蹲下,父亲转脸尴尬地对我笑笑。然后附着我耳朵悄悄地说:“我在等鱼断气。死鱼只要四五毛一条。”
天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暗,搪瓷盆里的鲫鱼,盖着水草,那腮帮子还在一口气、一口气地翕动着,越来越缓,越来越缓,忽然它不动了。父亲胜利似的叫起来:“看!它不动了!”鱼贩恹恹地叹了口气:“好吧,拿去吧,算我输给你!蹲了两个钟头了已经!”然而父亲还没完。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飞快地抽出一把剪刀,钱还没付,就一刀刺入鱼腹,剐出鱼肠,那鱼心还在一翕一张呢。“马上放血,和活鱼有什么两样呢?”他得意地对我眨眨眼,那鱼贩见状,眼珠瞪得老大,傻了。这以后,父亲就成了“老蹲”,只要有耐心,就不怕等不到刚断气的鱼。或许被父亲的举动所感动,鱼贩到后来都会主动招呼他:“过来吧,老胡,这条鱼,快断气了呀!”
十来天后,父亲病了。他派我去蹲守。我那时还小,天天蹲在寒风里发抖,鱼贩看了于心不忍,常常主动喊我去拿将死未死之鱼,有的甚至将刚死之鱼直接剖了,扔过来,也不收钱。长大后读书,每每读到“仗义每多屠狗辈”,我便会想到他们。大概一个月后,母亲的浮肿全然退去。
那是1969年上海的冬天。高天固然滚滚寒流急,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