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脊背
奶奶的脊背像什么呢?面对这个简单的问题,我有些忧虑起来,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它。在我的记忆里,奶奶的脊背是不断变化着的,它每一个阶段给我的印象也是迥然不同的。
幼年时,奶奶的脊背是一张温暖的摇篮。无论走到哪里,奶奶都把我背在背上。那时候,我喜欢热闹,哪里热闹我就吵着要到哪里去。我的这个脾性正合了奶奶的意,因为她喜欢看戏,有了我这个小祖宗,她去看戏就成了理所当然。
每每听说有庄子唱戏,奶奶早早地把一家人的晚饭烧好,就背着我跑出了门。奶奶虽然不识字但是对于戏文却门儿清,还能唱上一些。我在路上无聊的时候,奶奶就哼着戏文逗着我。我呢,被背篼兜着,一摇一晃的,在摇篮里一样,不大一会儿就在奶奶的催眠曲中睡着了。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戏一般都唱了十之八九。奶奶呢,背着风,靠在稻草堆上,眼睛盯着戏台,嘴里哼着,手里打着拍子,背篼一晃一晃的,那真是一种不一样的舒适呢。
看到我醒了,不闹腾,她也不问我:但是只要我哼唧一声,她就会从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两粒糖果塞进我的嘴里。有了糖果,还有热闹,我自然也就舒舒服服地享受着自己的快乐了。看完了戏,一般都是深夜了,但是只要附近有卖零食的,奶奶就会跑去买上一点瓜子、花生之类的零食给我吃来醒瞌睡,以免睡着了感冒。我呢,就一直从戏台下吃到家里,就是嘴酸了,嘴干了,也不愿意停下来—要知道,那时这可是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的美食。
读书了,奶奶的脊背是一座平稳的桥。那时,我在小河那边的小学里读书。只要下大雨,山洪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从峡谷里冲下来。我们放了学,气喘吁吁地跑到小河边。河滩上都被洪水吞没了。它咆哮着,翻卷着,裹挟着树枝、砂石和泥土一头撞了下来。那声响,声如奔雷,那气势,万马奔腾。我仗着自己会点水,脱下鞋子,把裤管绾到膝盖处,想试一试。但一下水,我就吓得退了回来。
那脚底的沙“嗖嗖嗖”地往下蹿,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脚都踩不实,还怎么过河?
奶奶在对岸看到了,嚷嚷着。虽然听不见,但她那团团转的焦急我还是看在眼里的。好在小伙伴的家人也赶来了,他们在河中很快拉起了一根绳子。奶奶从不容许我一个人摸水过河,说怕我被水冲走,她总是固执地要背我。那么大的水流,人稍不留意,就有可能摔倒,我吓得趴在奶奶的背上,闭着眼睛不敢看,只是心里默默地祷告着,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等到过了河,提着的心放下了,我从奶奶的背上溜下来,抱着奶奶的脸就亲。这么大的孩子还亲奶奶,羞不羞?乡亲打趣我。我也不害羞,我奶奶,我怎么不能亲了?
那时,奶奶的脊背还是一根屋梁,家里大大小小的事,虽然有父亲,但是最后做决定的一般都是奶奶。人们都说,我的奶奶撑起了半边天,这话我信。
而现在,奶奶的脊背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圆。也许是一生太过辛劳,奶奶四十多岁的时候,腰就弯了,而现在弯得更厉害了。虽然拄着拐杖,但是头却在拐杖头的下面,似乎脊背支撑不住她的身体似的。
有时候,我就悲哀地想,要是没有拐杖,奶奶是不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呢?但是,奶奶却想得很开,人生不就是求一个圆满吗?要是哪一天,我真的成了一个圆,你们不要悲伤,因为那是圆满的圆要高兴,知道吗?我强笑着,心底还是有些涩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