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 年的较量
婵 娟
宫本傍晚进门的时候,汤文刚把民国十七年日本人血洗济南府的事讲给年幼的儿子。听人打门,把儿子推回后院,开门迎客。 宫本穿一长袍马褂,面相斯文,手中托一黄绢包起的卷轴,见汤文开门,鞠一躬。 宫本不落坐,环厅踱来踱去,看墙上字画。“听说府上世代裱画,可当真?”宫本说一口文绉绉的福建官话。“是。我汤家有祖训,男不读书为官,故传一裱糊手艺,赖以糊口。”汤文落座,安静回答。 “汤先生过谦。济南府人都知道汤先生颇通古字画鉴赏,怎会是一裱画匠?”宫本摆手,一绺小胡子下的嘴
角翘起。汤文感觉那手臂像一把日本战刀,扬起落下都干脆。 “过奖了。全赖大伙提携,混些许薄名,有口饭吃罢了。” “汤先生不要自谦。近日鄙人偶得一画,来府上是请先生指教的。” 宫本毕恭毕敬将卷轴放在八仙桌上,慢慢打开。桌面上,赫然是一幅《清明上河图》。 宫本侧脸示意近前观赏。汤文懒懒站起,含笑俯身细看。 “汤先生,画可是真的?”宫本问。 汤文笑笑:“宫本先生,恕汤某眼拙,实在辨不出真伪。”
宫本眉头一皱,眼中电光一闪,战刀样的手臂猛然扬起又缓缓落下:“汤先生不愿将真相告诉鄙人?” 汤文沉吟一番,作无可奈何状:“不,这画逶迤壮观,定为名家所绘,即使假的,若先生喜欢,作真品藏之,又有何妨?” “汤先生,实不相瞒,此画是前几年你们的皇帝溥仪送我们少佐转交天皇的。此次鄙人奉命来济南,就是找人鉴定真伪。此画赝品太多了。”宫本说完,重新落座。
汤文微笑:“自此画出世,受徽宗皇帝喜爱,用瘦金体题‘清明上河图’并盖上双龙小印,就有历代名家争相临摹,故赝品颇多。加之此画是巨幅长卷,所绘人物五百多个,牲畜五十多只,各种车船二十多艘,房屋众多, 结构严密,临摹非一朝一夕可成。由此,赝品笔法精湛者不少,毫无差错者却无。”
听完汤文一席话,宫本沉吟好久:“不知汤先生如何知晓此画秘密,可否赐教如何看出为赝品?” 汤文悠然叹一声:“我祖上本御用画师,素喜此画。因一宫廷政变,怕此画落入叛臣之手,故将之藏于御沟石缝内。谁料当夜天降暴雨,待到雨停水退,画已尽毁。祖上悔之不已,逃离宫廷流落民间,并立下家规,男不 读书为官。”见宫本张大嘴,汤文继续道,“先生不要失望,此画确有真迹。张择端本一爱国之人,靖康之耻后流 落南方。每念及故园,痛恨金狗,彻夜难眠,于是重新绘制一幅,流落南方。后此画复收入宫中。可先生此画确 非真迹。”
汤文伸手指“市区街景”部分四个掷骰子人道:“先生看桌面上骰子,掷出两颗为六点,有一颗尚在旋转。 以先生想来,此掷骰子之人希望自己几点呢?”
宫本不假思索:“六点!” “对,此人定然希望如此。耍钱人皆为急功近利之徒,此时定会在口中狂喊。先生细观此人口型,他喊的可是此数?” 宫本张开嘴巴:“六……”汤文如释重负般笑笑,抬手拭额:“先生以为,此画是真是假?” 宫本满面颓丧:“鄙人请先生细观此画,找出其中错处标之,可好?” 汤文作为难状笑笑,片刻方说:“既然先生抬爱,汤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宫本走了,留下一队日本兵,立在汤文正屋门外。 第二天,天已大亮,日本兵还不见汤文出门,进屋察看,汤文竟没了踪影。 后来说书人快嘴张编了评书,在听雨轩道出真相:那宅院寝室中有一地道通到后街,是防备兵乱修的。那《清明上河图》竟是真的。张择端画的上河是现在河南开封府,开封府人喊“六”,本就是嘬口音,可宫本有点福建 口音,福建口音的“六”是张着嘴巴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