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王
一到肥大脆嫩的春笋上市时,同事小纪就不在家吃早饭了,他会放弃坐地铁直达单位的惯性,先坐一辆穿街走巷的迷你公交,到老王那里吃包子,喝一碗荠菜粥,再沿着秦淮河畔的栈道走七八分钟,享受一下吹面不寒杨柳风,再回到地铁线路上来。
让他改变行程的,不但有秦淮河岸鼓出叶芽的河柳,还有老王只做这20来天的应季包子:春笋腊肉包、霉干菜肉丁包、马齿苋香肠包。
A就是一两块钱的早餐包子,能有多大的吸引力?小纪就说了个事:老王有一回路过逸仙桥,看到那边的市民广场有人玩大石锁,玩家三月份就穿着短袖小褂,露着鼓鼓囊囊的肱二头肌,看玩家们把几十斤重的大石锁抡得生风,老王也心痒,想上去试试,刚惴惴地开口,人家都用“你真不晓天高地厚”的神情睨他,默默让出一个够宽的圈子来,生怕老王脱手砸中自己。但老王一上手他们就呆了:中号的大石锁他能玩得溜圆,这小老汉是何方神圣?
老王就笑:我还有二两力,那是在南京城剁了15年包子馅练出来的。
B老王的包子,哪怕是最便宜的一块钱一个的青菜香菇包,包子馅都是手剁的。为什么不用绞馅机?老王大摇其头:绞馅机省力归省力,一绞,蔬菜的汁水都出来了,包子馅等于都是菜渣渣,木渣渣的纤维塞牙不说,还含不住油脂和香气,少了那种清鲜松软、绵柔甜润的味道。手剁的馅芯,蔬菜的汁水有一半含在里面,包子上笼一蒸,里面会有灌汤效果。
老王一年到头做青菜包子、老豆腐包子、萝卜丝包子。他那个只有四平米的包子铺,黄金时代是在春天,万物如吹哨子一样绽开蓓蕾,春笋肥了,马齿苋蹿出了肉嘟嘟的叶子。太阳加大了它的热力,老王老婆撑出的竹竿上,霉干菜一挽一挽地挂着,被晒出了暗红的调子。腊肉香肠早已被阳光和风熏出了紧瘦的奇香,一切都恰到好处。
老王的喜悦体现在他的剁馅声中,春笋要在沸水中煮去涩味,可像剁白菜一样粗切细剁,剁起来万马奔腾,擦擦作响;马齿苋在沸水中烫一下,剁前要细切,然后粗剁一下,尽量含住汁水;霉干菜是剁不动的,完全靠手劲细切,饶是老王这样的熟手,切完一天要用的霉干菜和腊肉,手腕也酸软。老王手头有一本《水浒传》,是说书人整理的本子,已被他翻到毛边,他笑说,自从切过霉干菜,就晓得镇关西何以忍不住大怒——鲁智深命他细切十斤瘦肉、十斤肥肉,又加十斤软骨,细细把他的横劲儿挫去十分,这等“消遣”,谁受得住?
老王这人“轴”,包好的包子非要24个褶子,少一个也不行。包子馅还得丰满,透过包子皮,能看出春笋腊肉包嫩黄中夹杂暗红色,马齿苋香肠包是暗绿中夹杂水晶红白。他还有一样“轴”性子,早上最后一屉包子,说什么也不卖与路人,得留着,他留着等谁呢?
九点半光景,他要等的人摇摇摆摆来了,三月艳阳天,还戴着棉帽子,穿着灰棉裤,都是须眉皆白的老人。他们两三相约,说要出了老年公寓透透气,看看街景,都八九十岁了,护理人员最多许他们在无人陪伴的情形下走出500米,他们就来老王的包子铺互相做东请客。老王收的钱,青菜香菇包五毛一个,马齿苋香肠包八毛一个,还是15年前的价格。
要是他们乐意,老王会拿出家里的粗茶给他们泡上一壶,陪着说说话。老王只是简单地说,谁没有老的时候,老了,就没人愿问你想要什么,和谁在一起,吃啥饭了,这多可怕。这些老年人,以前有地位有学问也好,没地位没学问也罢,如今谁羡慕谁?能走出这500米去,能硬硬朗朗地吃下两只包子,能花五块十块请个客,能有说得上话的朋友,就是福气。干吗不让他们的福气长一点呢?
(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