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大诗人诗中的物候
竺可桢
①我国古代相传有两句诗说道:“花如解语应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但现在看来,石头和花卉虽没有声音和语言,却有它们自己的一套结构组织来表达它们的本质。自然科学家的任务就在于了解这种本质,使石头和花卉能说出宇宙的秘密。正如贾思勰在《齐民要术》里所指出的那样,杏花开了,好像它传语农民赶快耕土;桃花开了,好像它暗示农民赶快种谷子。春末夏初布谷鸟来了,农民知道它讲的是什么话:“阿公阿婆,割麦插禾。”从这一角度看来,花香鸟语都是大自然的语言,重要的是我们要能体会这种暗示,明白这种传语,从而理解大自然,改造大自然。
②明末的学者黄宗羲说:“诗人萃天地之清气,以月、露、风、云、花、鸟为其性情,其景与意不可分也。月、露、风、云、花、鸟之在天地间,俄顷灭没,而诗人能结之不散。常人未尝不有月、露、风、云、花、鸟之咏,非其性情,极雕绘而不能亲也。”换言之,月、露、风、云、花、鸟乃是大自然的一种语言,从这种语言可以了解到大自然的本质,即自然规律。而大诗人能掌握这类语言的含意,所以能编为诗歌而传之后世。
③唐白居易十五岁时,曾经写过一首咏芳草的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诗人顾况看到这首诗,大为赏识。一经顾况的吹嘘,这首诗便被传诵开来。这四句古诗指出了物候学上两个重要规律:第一是芳草的荣枯,有一年一度的循环;第二是这循环是随气候转移的,春风一到,芳草就苏醒了。
④在温带的人们,经过一个寒冬以后,就希望春天的到来。但是,春天来临的指标是什么呢?这从许多唐、宋人的诗中我们可以找到答案。李白诗:“东风已绿瀛州草,紫殿红楼觉春好。”王安石晚年住在江宁,有句云:“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据宋洪迈《荣斋续笔》中指出:王荆公写这首诗时,原作“春风又到江南岸”,经推敲后,认为“到”字不合意,改了几次才下了“绿”字。李白、王安石他们在诗中统用“绿”字来象征春天的到来,到如今,在物候学上,花木抽青也还是春天重要指标之一。王安石这句诗的妙处,还在于能说明物候是有区域性的。若把这首诗哼成“春风又绿河南岸”,就很不恰当了。因为在大河以南开封、洛阳一带,春风带来的象征,黄沙比绿叶更有代表性。
⑤唐宋诗人对于候鸟,也给以极大注意。他们初春留心的是燕子,暮春、初夏注意的在西南是杜鹃,在华北、华东是布谷。如杜甫晚年入川,对于杜鹃鸟的分布,在《杜鹃》诗中说得很清楚:“西川有杜鹃,东川无杜鹃……杜鹃暮春至,哀哀叫其间……”
⑥南宋诗人陆游,在七十六岁时作《初冬》诗:“平生诗句领流光,绝爱初冬万瓦霜。枫叶欲残看愈好,梅花未动意先香……”这证明陆游是留心物候的。他不但留心物候,还用以预告农时,如《鸟啼》诗可以说明这一点:“野人无历日,鸟啼知四时;二月闻子规,春耕不可迟;三月闻黄鹂,幼妇悯蚕饥;四月鸣布谷,家家蚕上簇;五月鸣鸦舅,苗稚忧草茂……”陆游可称为能懂得大自然语言的诗人。
⑦我们从唐宋诗人所吟咏的物候,也可以看出物候是因地而异、因时而异的。换言之,物候在我国南方与北方不同,东部与西部不同,山地与平原不同,而且古代与今日不同。为了了解我国南北、东西、高下不同,古今时间不同而有物候的差异,必须与世界其他地区同时讨论,方能收相得益彰之效。
(选文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