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言得意”是玄学在认识方法上提出的一个主要观点,也是中国传统哲学的重要思维方式之一。玄学大家王弼在《老子指略》里说;“夫欲定物之本者,则虽近必自远以证其始。夫欲明物之所由者,则虽显而必自幽以叙其本。”这里的“本”“始”即他所谓无形无象、无称无名的“道”。郭象也同样强调,欲求圣人之道,不应停留在有形之“迹”上,而应当进而把握其“无迹”之“所以迹”。因此,“忘言得意”的实质,就是认识事物不要停留在迹象上,而要深入内部去把握其根本。就这方面而言,“忘言得意”反映了人们深化对宇宙、社会认识的要求。
对于“得意”,王弼认为要通过言象获得,而郭象不仅仅讲“寄言以出意”,还更多地强调通过“超言绝象”的“冥合”去获得。无论哪一种,都强调要充分发挥认识主体的能动作用,而“得意”之深浅,又与认识主体的素质有着密切的关系。就此而言,这种认识方法包含了由外而内、由内而外、得之于外、证之于内、内外合一、主客通明的过程。这也正是中国传统哲学思维方法中的一些最重要的特点。
“忘言得意”论不仅在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方式上有着重要的意义,而且对中国传统文学艺术的创作论,尤其是欣赏论也有着巨大的影响。中国人最注重得意于言外,喜欢那些“意犹未尽”“韵味无穷”的文学艺术作品。对于只能就眼前呈现的形象来评论文学艺术的人,则认为他根本不够一个真正欣赏者的资格。苏轼就在一首论画诗中写道:“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
中国这种传统的欣赏论,给文学艺术欣赏者带来了极大的自由。同一对象,不同的欣赏者从不同角度、以不同心情去欣赏,往往各有所得。即使是同一欣赏者,在不同的环境和心情下,对同一欣赏对象也往往有不同的体会。欣赏者可以充分发挥其主观能动性,以至可以完全离开创作者的原意,体会出另一种新意来。
玄学的“忘言得意”论,无论在思维方式上,还是在文学艺术的欣赏上,都表现出一定的主观随意性。这从一方面来说,反映了中国传统思维方式缺乏精确性的弱点,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却又反映了中国传统思维方式的主观能动性和灵活性,并在一定的条件下可以起到解放思想的作用。如玄学本身,即是借用这种思维方式,才把人们的思想从两汉今文经学的荒诞和古文经学的繁琐中解放出来,从而开创了一种简约而深邃的义理之学。宋明理学正是继承着这一方法而发展起来的。
(摘编自楼宇烈《玄学与中国传统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