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者,其大父①赵人。唐以孝著,为中郎署长,事文帝。文帝辇过,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祛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钜鹿下。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钜鹿也。父知之乎?”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上曰:“何以?”唐曰:“臣大父在赵时,善李牧。臣父故为代相,善赵将李齐,知其为人也。”上既闻之,而搏髀②曰:“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时为吾将,吾岂忧匈奴哉?”唐曰:“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让曰:“公奈何众辱我,独无间处乎?”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
当是之时,匈奴新大入朝祁。上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③ , 曰阃④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此非虚言也。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赏赐决于外,不从中扰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当是之时,赵几霸。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出私养钱,五日一椎牛,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甚众。夫士卒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莫府⑤ , 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臣愚以为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文帝说。是日令冯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主中尉及郡国车士。
七年,景帝立,以唐为楚相,免。武帝立,求贤良,举冯唐。唐时年九十余,不能复为官,乃以唐子冯遂为郎。
(选自《史记·冯唐列传》,有删改)
注:①大父:祖父。②搏髀:拍着大腿。③毂:车轮,此处指车。④阃:国门。⑤莫府:“莫”通“幕”。“幕府”指将帅出征时设在野外的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