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之学者,从数千载之后,而想像圣人之意代为立言, 而为之摹写其精神,仿佛其语气,发皇其义理,若是者谓之经义。其体为古文之所未有,发端于宋,至明而穷极变态,斯亦文章中之一奇也。
其道譬之于画家之写生者也。写生之技,莫妙于传神,然亦莫难于传神。苏子瞻以为传神之难在目, 其次在颧颊。目与颧颊似,余无不似者,眉与鼻口,可以增减取似也。吾以谓经义者,择圣人之言而命之题,夫题之目与颧颊者,其义理也。题之眉与鼻口者,其语气也。目与颧颊之精神得,而眉与鼻口之精神亦无不得矣。苟为不得其神,则注视者一人而无毫发之似,衣冠形骸之徒具,而与其人无与也。今之作者,大抵尽衣冠形骸之徒具者也,甚或衣冠形骸之亦不具者也,岂可以代圣人而为之立言乎。
子瞻又言,传神之道,法当于众中阴察之。然则欲得圣人之天, 亦不可无以察之矣。夫惟沉潜反覆于《论语》《孟子》《易》《诗》《春秋》《礼记》,因遂旁涉于庄、屈、韩、柳、苏、王之文章。夫而后一题入手,相其神之所在,而举笔貌之,而圣人之天可察,而圣人之意可得也。
余少从事于经义,即厌世俗之文,而惟有明先辈之是尚。自是穷搜博采,选录千余篇,多世间之所未见,而亦不拘于科目,凡诸生未遇者之文,皆入焉。余之经义,大抵多得力于此。而今岁之春,友人为余刊而布之。工既竣,而余乃以传神之说发明经义之为道,以告今之作者,毋衣冠形骸之徒具,并衣冠形骸之不具,而必思夫得圣人之意;又劝之以悉屏去世俗之文, 而一意讽诵研穷于此书。
(取材于戴名世《<有明历朝小题文>序》,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