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兰
﹣﹣怀念任继愈先生
2016年4月2日,春日里的国家图书馆古籍馆,已有15年历史的“文津讲坛”,在这里第815次开讲。像以往的800多个周末一样,读者从四面八方会聚到临琼楼二层的报告厅,聆听名家高论,享受文化的滋养。只是,最近的七年间,人群中少了那位拄着拐杖的敦厚长者﹣﹣任继愈。
任继愈出生于山东省平原县望族,他的名字包含了“继承韩愈”之意。
“七七事变”爆发,正在北京大学哲学系读书的他随校南迁,参加了“湘黔滇旅行团”,这次历时68天、徒步1300多公里的“长征”,让他目睹中国的现实并叹服于这个伟大民族的坚韧。他的人生理想和学术方向由此转变,“我深信研究高深的学问,不能离开哺育我的这块灾难深重的中国土地。从此,我带着一种沉重的心情来探究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哲学”。
任继愈师承汤用彤、贺麟、熊十力等名家,长期在北大哲学系任教,创办了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学术研究卓有成就,但他最大的功绩,是竭力保存中华文化的薪火。
但在生命的最后30年,他把学术工作一压再压,投入到古籍文献的整理出版工作之中。他认为,中华文化是有生命力的、活着的文化,它支撑着中华民族几千年间屹立不倒。文化的再次繁荣不是等来的,要靠长期的积累。本着这种文化自觉,他组织和主持了《中华大藏经》《国家图书馆藏敦煌遗书》《中华大典》和“二十四史”点校本及《清史稿》修订等一系列国家大型文化工程。
这些多是绵延十几年难以完成的浩大工程,每一项,他都会亲力亲为,从不做挂名主编:点将选人、选题、写提纲、审阅点校,动辄写六七百字的编辑意见。拿《中华大典》来说,这是共和国成立以来最大的文化出版工程,1990年国务院批准,至今尚未完成。它参照现代图书分类方法,对先秦至1911年中国优秀文化典籍进行梳理汇编,共分24典,含110余分典,收书2万多部,总字数8亿,规模是《永乐大典》的两倍。任继愈不仅担任总编辑,还兼任《哲学典》和《宗教典》的主编。
1987年5月,任继愈就任北京图书馆(国家图书馆前身)馆长。国家图书馆就此恢复了知名学者担任馆长的传统,任继愈也开启了守护中国传统文化的新程。任继愈清楚地知道,图书馆收藏的目的是为了流通。他大事着眼,小事用功﹣﹣设置专藏阅览室,关注图书编目工作,收集名家手稿,开创文献缩微事业……2002年,国图出版社将镇馆之宝《永乐大典》劫余卷帙161册仿真再版;2005年,他又呼吁将馆藏文津阁《四库全书》影印出版,嘉惠学林。
任继愈力主开设“文津讲坛”,不但自己亲自登台,还以90高龄之身不辞劳苦地策划选题,亲自邀请红学家周汝昌、历史学家张岂之、经济学家厉以宁等担任主讲人,使文津讲坛成为推广优秀文化的重镇。任继愈积极支持“部级领导干部历史文化讲座”,曾三登讲坛,主讲《中华五千年的历史经验》《关于道德经》《今日看易经》。
2009年,93岁的任继愈辞世,斯人已逝,但风范长存。
《中华大典》办、中宣部出版局伍杰说,1988年任老接受《中华大典》总主编的聘任时,没有一分钱的报酬,他却义不容辞,他主编的《哲学典》是最先完成的。21世纪初,国家投资了一些钱,给他一些报酬他不要。后来给他一张补助卡,告诉他可以领取补贴工资,他笑了笑说:“我不要。”将卡退回到办公室放着,始终没取过一分钱。
国家图书馆编审曹月堂回忆说,《中华大典》有关儒学部分,出清样后编者和出版方发生分歧,任老当机立断:返工重审。出版方急于出版,说最好赶在任老90大寿前出版,任先生毫不客气地说:“我从来不考虑做寿的事!”几个人又做了4个月。与任老相交20年,“想到他,就不感到孤独;想到他,就对自己有要求”。
子夏说君子,“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任老为学为人的特质,如空谷幽兰,让人难以忘怀。
(选自《人民日报海外版》,有删改)
【相关链接】①任继愈的胞弟、中国工程院院士任继周说:家兄认为“儒佛道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主要载体”,他用毕生精力把马克思主义和中国传统文化嫁接在一起。“文革”前他因质疑日丹诺夫对哲学的定义被称为修正主义,险划右派;“文革”中不参与“批儒评法”让江青光火;“文革”后他对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坚持又被当成左的靶子。但他坚信,经过自己深思熟虑、反复论证的观点是正确的,“世间没有纯学术。但有一点可以说,我写的,完全是我想通了的”。②任继愈坚信在未来二三十年中国将迎来有史以来又一轮新的文化高潮,我们这一辈人最应该做的是文献整理工作,给后人、给文化发展高峰打基础。
(国家图书馆现任馆长韩永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