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却的花生
记事起,父亲每年都会种植一大片花生。
春暖花开,父亲扛着犁耙,母亲扛着镢头,我挎个书包,里面是精心挑选得胖胖的、红红的花生豆,用来做种子的。父亲娴熟地翻滚土地,一片片新翻出的黄土,被垄起一道道沟,垄沟约三十多厘米的平地,便是花生豆下榻的地方。我特别喜欢这样望着父亲,来来回回拿着犁耙,穿梭地里,泥土的芳香里夹着他一身淳朴,在天地间久久弥散……
等父亲把土垄好,我和母亲才有事做。父亲负责创坑,一镢头下去创一个抗,深度、宽度、坑与坑的间距几乎一样。一道道垄起的黄土,一行行小土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喜人,把故乡的整个春天,装点的更加鲜活。
每个坑里,母亲会放进去两颗花生豆,干旱的时候,放少半瓢水,然后填满泥土,轻轻踩上一脚。弯腰去看,一行行脚印,轻轻浅浅平添了层次感,规律地伸向地的那端。
经历阳光普照,雨水浇灌,一株株花生苗蓬勃着,向周围扩散。地里免不了其它杂草乘机显摆,摇摇欲试,你追我赶,把温柔可爱的花生秧掩埋在杂草里。然而只要你走近,依然一眼就能分辨出花生秧,天生自带光芒,气质上有别于那些杂草的张扬和俗气。父亲用他粗劣的双手连锄带拔,所有的杂草被父亲收拾到地的边缘耷拉着脑袋的时候,花生秧在夏风中轻轻摇曳,渐渐由根部,开出一地黄色的花来,清新静雅,像是土七八岁的少女般纯洁。那时,总是特别好奇,花生特别让人怀揣遐想。地上开花,地下结果。静静地安于自己,不断吸取大地给予的营养,黑暗中倔强地丰盈自己。不像那些桃李杏果,争奇斗艳,尽显妖娆,所有的果实都会挂满枝头。
待到深秋,黄花落尽,绿叶开始出现斑斑点点,便是挖花生的季节。
收获的时候总是使人倍感欣喜。父亲挥着镢,依次刨,一株挨着一株,刨出的花生带着泥土疙瘩,抓住花生秧在地里摔打几下,露出白白的花生,大的,小的,胖的,瘦的,双生的,三胞胎的……我会赶忙挑选一颗双生的,掰开,剥出粉嫩的花生豆,嚼在嘴里,一股子豆腥味,或是土味儿。
把所有刨出的花生都带回去,接下来摘花生的活计便是我和母亲的事。坐在小院,借着秋夜的月光,一边摘花生,一边听母亲唠叨:花生是个好东西,吃花生不要退红皮,能补血,这东西还能止咳,但吃多了反胃种种。父亲只管坐着板凳握着他的旱烟袋,偶尔的抽几口,很快速的磕出燃烧完的水烟,捻几下,确定熄灭。然后起身,把已经摘的花生放回屋子,父亲说在院子里会泛潮气。
在我看来,晒花生是最讨厌的事,早上晒出去,晚上又要收起来,中间还得去翻几次,日头好的话,前前后后十来天才会晒干。花生壳上纹路里仅有的泥土,在反反复复的日晒、倒腾中几乎消失殆尽,并不需要刻意去清洗。母亲说,花生不需要清洗,有点土好,人是不能缺土的。
多少年来,父亲年年种花生,只为儿女能吃上自己种的花生。现在的花生品种丰富,但我依然喜欢老家的花生,个子不大,皮薄,果仁饱满,不加粉饰雕琢,常常在土里翻滚,出锅的时候还戴着根痕,正如作家许地山说的:花生虽不好看,可是很有用。
忽然觉得,故乡的花生,像极了父母,像极了故乡那可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