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
藤野先生(节选)
过了一星期,大约是星期六,他使助手来叫我了。到得研究室,见他坐在人骨和许多单独的头骨中间,——他其时正在研究着头骨,后来有一篇论文在本校的杂志上发表出来。
“我的讲义,你能抄下来么?”他问。
“可以抄一点。”
“拿来我看。”
我交出所抄的讲义去,他收下了,第二三天便还我,并且说,此后每一星期要送他看一回。我拿下来打开看时,很吃一惊,同时感到一种不安和感激。原来我的讲义已经从头到末, 都用红笔添改过了,不但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连文法的错误,也都一一订正。这样一直继续到教完了他所担任的功课;骨学,血管学,神经学。
(乙)
回忆我的语文老师
曹文轩
我所有的老师都学养深厚,比如说我的数学老师,他的板书也特别棒。因为我们特别喜欢他的板书,所以每次在他上数学课之前,我们都不是用黑板擦,而是用湿毛巾反复地擦拭,直到把这块黑板擦得黑亮黑亮的。他讲数学课的时候,一边讲一边从右上角开始写那些公式、那些定理,等把课讲完,正好是一整面黑板的字。可惜当时没有相机,如果用相机把那个画面拍下来,今天装裱起来,挂在家里的墙上,就是一幅非常有装饰感、现代性很强的画。
那些老师各有各的品性,各有各的脾气。特别要感激的是我的语文老师,她是南京大学的高材生,是一个高高的,身体非常扁平的女人。这位女性是我心目中最高贵、最美丽的人。在以后的生活中,我千百次寻找过,但是再也没有找到过一位这样的女性。
我记得她第一次走上讲台,把两只手轻轻地悬在讲台上,她没有带粉笔,没有带备课笔记,也没有带语文教材,是空手走上来的。她望着我们,说:“同学们,什么叫‘语文’。”然后她用了两节课的时间,给我们阐释了什么叫“语文”。那期间,天开始下雨,她把脑袋转向窗外,对我们说:“同学们,你们知道吗,一年四季的雨是不一样的。”
然后她又说:“同学们,你们知道吗,一天里的雨也是不一样的,上午的雨与早晨的雨不一样,下午的雨与上午的雨也不一样,傍晚的雨与夜里的雨也不一样。”然后她又说:“同学们,你们知道吗,雨落在草丛中和落在水塘里,那个样子和发出来的声音都是不一样的。”我至今还记得,我们所有的同学都把脑袋转向了窗口,外面有一大片荷塘,千条万条银色的雨丝正纷纷飘落在那口很大很大的荷塘里。这就是我的语文老师。
大概一个星期之后,她走上讲台,那是一节作文课。她说了一句话:“同学们,你们知道吗,我们班上作文写得最不好的同学是曹文轩。”在此之前,我的历任语文老师都说作文写得最好的同学是曹文轩。这个反差太大了!对我来讲,这个打击是巨大的,我根本无法接受她的判断,所以我当着她的面就把作文本撕了,扔在了地上,一头冲出教室,来到了离教室不远处的一条大河边。我至今还记得,我坐在大河边上,望着那条河,把地上的石子、瓦片一块一块狠狠地砸到水面上,一边砸,嘴里一边骂:“丑八怪!”
晚上,我回到学校,来到了她的宿舍门口,我记得自己不是轻轻地把她的门敲开,而几乎是用脚把她的门踢开的。她拉开了门,站在门口,微笑地看着我,说:“你请进来坐一会儿。”然后我就进了她的卧室,看到了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我的六本作文本。她把这六本作文本一本一本地排列在她的桌子上,然后说:“你过来看看,我们先不说内容,就看这些字,前几本的那些作文,字非常稚拙,但是能看出你非常认真。你再看看最后一本作文,你的字已经张扬到什么程度了,你已经浮躁到什么程度了?”
她又说:“在这六本作文里,都有一篇作文是写春天的,你在第一本里写春天的时候是非常诚实的,是非常朴素的对春天的描写,但是后来你慢慢地控制不住自己了,你有必要用那么多形容词吗?你的作文写得越来越臃肿,越来越夸张。当那些老师都说你有才气的时候,你就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她说:“才气,有时候是害人的。”
我记得那一天离开她的宿舍,走进校园,月亮特别好。清澈的月光铺在校园里头。那个夜晚是值得我一生铭记的。没有那个夜晚,就没有我以后漫长的人生道路。这就是我的语文老师。
我要说语文和语文老师,对一个学生的成长是至关重要的。我这里无意贬低其他学科的老师对学生的作用,我只是说语文和语文老师是无可替代的。语文老师永远是一所学校的品质构建者和体现者。我无法想象一所学校没有语文和语文老师,我也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没有语文和语文老师。
我们应当对语文老师充满敬意。全世界都应当如此!
(选自《读者》2016年第23期,有删改)